天刚亮,窗外灰蒙蒙的,偏院里静得连扫地声都听不见。白禾仍躺在床榻上,薄被盖到胸口,呼吸轻缓,像是还没醒透。她手指在袖中轻轻一动,银簪的尖抵着掌心,凉意渗进来,让她神志清明。
门外脚步响了,粗重、拖沓,带着一股子横劲儿。
帘子被人一把掀开,冷风卷着尘土扑进来。一个胖婆子大步跨进来,手里端着个粗瓷碗,药汁晃得几乎泼出来。她是张氏,府里专管粗活的婆子,平日里在下人堆里吆五喝六惯了,今日奉了裴氏的命,特来给“死而复生”的大小姐立规矩。
“哟,还躺着呢?”她嗓门洪亮,把药碗往桌上一放,哐当一声,“裴夫人说了,您身子虚,得补。可这参汤金贵,也不是谁都能喝的。”
白禾缓缓睁眼,眼神涣散,像刚从梦里挣出来。她没说话,只轻轻咳了一声,唇角又渗出一点血丝,桃花香淡淡散开。
张氏瞥了一眼,鼻孔里哼出一声:“装模作样!死过的人还能吐血?要我说,就是邪祟附体,早该请道士来烧纸送走。”说着,她突然伸手,猛地打翻药碗。
黑褐色的药汁泼了一地,瓷片溅到床脚。一股苦涩味弥漫开来。
“哎呀,手滑了。”张氏咧嘴一笑,满脸不在乎,“这参汤嘛,下次再熬。您要是真能喝,也得先学会跪着接,哪有主子躺着受伺候的道理?”
白禾脸色更白了几分,身子微微发颤,像是被吓住。她抬起手,指尖抚着唇角血迹,声音弱得几乎听不清:“我……我只是想好好活着……没人告诉我……该怎么活……”
张氏冷笑:“活着?你这种人,活一天都是占地方。裴夫人仁慈,留你在府里养病,可不是让你装神弄鬼,吓唬下人的。”
话音未落,白禾忽然剧烈呛咳起来,整个人往前一倾,险些栽下床。她一手撑着床沿,另一只手悄悄将银簪刺入左手中指,一滴暗红血珠无声坠落,正巧滴进床边铜盆的水里。
水面微漾,一圈涟漪荡开。
张氏皱眉:“又演?别以为装晕就能——”
她话没说完,目光无意间扫过铜盆。
水面映着房梁的影子,晃着药渍和碎瓷,可就在那一瞬,倒影变了。
水里的脸不是现在这张苍白柔弱的模样,而是青灰扭曲,眼眶深陷,血泪从眼角蜿蜒而下,头发如枯草缠绕脖颈,嘴角裂开,露出森然白牙,无声狞笑。
张氏浑身一僵,脸上的笑瞬间凝住。
她瞪大眼,死死盯着那盆水,喉咙里咯咯两声,像是被什么卡住了。
水中的“她”缓缓抬头,首勾勾望过来,仿佛隔着水面,盯进了她的魂。
“不……不可能……”张氏后退一步,撞到矮凳,砰地翻倒。她想喊,却只发出嘶哑的气音,双腿发软,裤裆一热,一股腥臊顺着裙角淌下来,在地上积成一小滩。
白禾这时才慢慢止住咳嗽,喘息着抬起头,声音虚弱:“张妈妈……你怎么了?脸色这么难看……是不是……我吓到你了?”
张氏猛地转身,连滚带爬往门口冲,鞋都跑掉了一只。她撞开帘子,踉跄跌出门外,一边跑一边哆嗦着喊:“鬼!鬼啊!小姐是死人变的!活不过三日!活不过三日啊!”
院子里顿时乱了。
白禾静静靠回床头,闭上眼,呼吸平稳下来。她没再咳,也没动,只是指尖轻轻着银簪的纹路,一缕极淡的红丝在皮肤下游走,转瞬即逝。
没过多久,春桃慌慌张张跑进来,脸色发白:“小姐!张氏疯了!在院子里胡言乱语,说您是鬼,还尿了裤子,被两个小厮架走了!裴夫人那边己经知道了!”
白禾缓缓睁开眼,睫毛轻颤,像是刚从昏沉中醒来。她望着帐顶,声音轻得像叹息:“她说我是鬼……那夫人……是不是也觉得我不该回来?”
春桃连忙摇头:“您别信她!她就是个粗蠢婆子,见点风吹草动就吓得失心疯!裴夫人最忌讳这些话,谁提‘鬼’字都要挨罚,这下张氏可有苦头吃了。”
白禾垂下眼,手指轻轻掐了掐掌心,压住那一丝快意。
果然,到了傍晚,裴夫人派人送来一碗新熬的药,还跟着两个低眉顺眼的小丫鬟,说是专门伺候大小姐的。领头的嬷嬷板着脸交代春桃:“夫人说了,大小姐身子要紧,你们好生照看,再出半点岔子,拿你们是问。”
春桃应着,送走嬷嬷,回头就小声对白禾说:“张氏被拖去浣衣局了,听说今夜就得搓十桶衣服,往后不准进前院半步。”
白禾点点头,没多说什么。她接过药碗,吹了吹,轻轻抿了一口。
药是温的,味道也正常,没有加料。
她放下碗,靠在床头,望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。风停了,院子里安静得能听见远处巡夜的脚步。
春桃收拾完药渣,犹豫了一下,还是开口:“小姐,您……真的没事吗?刚才那盆水……我进去的时候,好像看见您手指上有血……”
白禾抬眼看向她,目光平静:“你看见什么,就是什么。我没骗你,也没装。”
春桃咬了咬唇,低头道:“我知道您不容易。张氏那样的人,早该教训一顿了。只是……您用的方法……太吓人了。”
白禾轻轻笑了下,笑得没什么力气:“吓人?我只是让她看了自己心里最怕的东西罢了。她若清白,怎会吓得失禁?”
春桃没再问,默默退到一旁。
夜深了,两个新来的丫鬟在外间打地铺,呼吸均匀。春桃守在床边的小杌子上,也渐渐打起盹。
白禾没睡。
她睁着眼,看着帐子上的绣花影子,一动不动。
片刻后,她抬起手,指尖轻轻抚过眉心。
那点朱砂痣微微发烫,像是有东西在底下流动。
她收回手,缓缓闭上眼。
明天,她要去库房查账。
乔睿杰卖樟木箱换银子,没入账。
那箱子,是用来装盐砖的。
她得亲眼看看,乔府的银子,是怎么从地底下流出去的。
她的手指在被面上轻轻划了一下,像是在记某个人的名字。
风从窗缝钻进来,吹熄了最后一盏灯。
屋里黑了。
白禾睁眼,眸底一道红光闪过,快得像错觉。
她坐起身,赤脚踩在地上,走到铜盆边。
水面平静,映不出鬼影,只有一张苍白的脸。
她盯着水里的自己,低声说:“你怕我,我就活着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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