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风把窗上那只蝙蝠吹得微微晃动，白禾的手还搭在窗棂上，银簪尖端的血痕己经干了。她没回头，听见门外的脚步声停了又走，走了又回，像是被人拖着脚后跟硬拽回来的。
门轴轻响。
她立刻躺回榻上，被角拉到胸口，呼吸放慢。掌心里的银簪贴着皮肤，凉得刚好。
那人进来得很急，靴底蹭着地砖，带进一股酒气和汗味混在一起的浊臭。他没点灯，径首往床边来，手伸过来时，袖口滑下一道寒光——是匕首。
白禾闭着眼，等那手碰到被子的一瞬，猛地睁眼翻腕，银簪由下往上刺进他右臂内侧。乔睿杰“啊”地叫了一声，匕首砸在地上，叮当一声。
她顺势甩手，血珠飞出去几滴，正落在素色帐子上，像梅花开了几朵。
“救我！”她喊，声音不大，却清清楚楚，“哥哥为何深夜持刀入我卧房？”
乔睿杰捂着手臂往后退，嘴里骂着脏话：“贱人！你敢伤我？我让你明天就滚出乔家！”
白禾不答，只咳了一声，舌尖咬破，血丝顺着嘴角流下来，带着淡淡的桃花香。她抬手抹了一把，指尖染红，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眼。
外面很快有了动静。巡夜的家丁提着灯笼赶来，站在院中不敢进屋。
“是我。”白禾扶着床沿坐起，声音发颤，“快去请父亲，就说……我哥哥想杀我。”
乔睿杰脸色变了：“谁要杀你？是你勾引我不成，反咬一口！”
“那你身上带刀作甚？”白禾盯着他，“手臂上的伤，可是女子自卫常刺之处。若你清白，何不让我父亲看看？”
家丁这时己围到门口，有人认出乔睿杰手上的血，又见地上匕首，再看帐子上的红点，脸色都变了。
“少爷真是从西跨院翻墙过来的。”一个老仆低声说，“我刚巡到角门，看见他踩塌了花架。”
乔睿杰瞪着他：“胡说！我是路过！”
“那你袖子里是什么？”白禾忽然问。
没人动。
她慢慢下床，赤脚踩在地上，走过去弯腰捡起那把匕首，用帕子包着刀柄，轻轻一抖。一个小布包掉出来，沾了灰。
“蒙汗药。”她打开看了看，又合上，“看来不是路过，是早有准备。”
乔父赶到时，场面己经僵住。他脸色铁青，一眼扫过女儿唇边的血、帐上的红、地上的刀，最后落在儿子还在滴血的手臂上。
“搜他身。”乔父只说了三个字。
除了药包，还在他怀里摸出一张纸条，写着“初五夜半，渡货”，落款是个歪歪扭扭的“鹞”字。
乔睿杰腿一软，差点跪下。
“我……我是想去城南查账……”
“查账带药带刀？”乔父一脚踹在他膝盖上，“你还记得自己姓乔吗？”
白禾这时才倒下去，像是撑不住了，被两个嬷嬷扶着坐回床边。她喘了几口气，抬起手，把银簪插回发髻。
“父亲……”她声音弱下去，“我不求别的，只求一个公道。若今日是他，明日是不是别人？若今日能闯我房，明日就能闯母亲灵堂。”
乔父沉默片刻，挥手：“押去祠堂跪着。明早晨省，当着祖宗牌位，给我把话说清楚。”
乔睿杰还想挣扎，被两个家丁架起来往外拖。他回头瞪着白禾，眼里全是恨意。
她没避开视线，只是轻轻抚了抚手腕上的玉镯，像是在数 beads。
裴氏是后来才到的。她披着外裳，发髻有些乱，一进门就扑到乔父跟前。
“老爷，睿儿一向鲁莽，可不至于做这种事啊！定是有人设局陷害！您看禾姐儿，好端端的怎么就咳出血来？这药……是不是厨房送错了？”
白禾低着头，不说话。
乔父冷眼看她：“你儿子怀里揣着私盐接头信，袖里藏着，手上有伤，帐上有血，你还说他是被陷害？”
“那也……不能就这么罚啊！”裴氏声音高了些，“他是您亲儿子！跪祠堂是要折寿的！”
“折寿也比辱没祖宗强。”乔父甩开她，“这事没得商量。明日他若说不出个所以然，我就把他交给官府。”
裴氏站那儿，嘴唇哆嗦，脸一阵青一阵白。
白禾被扶着往里屋走，经过她身边时，脚步顿了顿。
“继母别急。”她轻声说，“哥哥向来孝顺，这一夜跪下来，想必更能体会父亲苦心。”
裴氏猛地转头看她，眼神像刀子。
白禾笑了笑，没再说什么，进了内室。
灯重新点亮，两个新派来的老嬷嬷守在门外。春桃端来热水，想给她擦脸，被她拦住了。
“别动。”她说，“留着。”
春桃愣住：“小姐？”
“血。”白禾望着铜盆里映出的脸，“还没洗干净的好。”
她坐在镜前，把凤冠取下来，放在妆匣上。然后从枕头底下摸出那两块拼好的玉佩，用丝线重新缠了一遍。
窗外，风又大了些。
她抬头看了眼窗棂，那只蝙蝠还在，翅膀边缘被风吹得起皱。
她忽然起身，走到门边，对外面轻声道：“春桃。”
“在。”
“去厨房熬碗姜汤，加两片人参。送去祠堂那边，说是……我给哥哥压惊的。”
春桃迟疑：“这会儿？”
“去吧。”白禾靠着门框，“顺便看看，他有没有把那封信撕了。”
春桃去了。
她回到桌边，打开香炉底部的暗格，抽出那张写好的信纸，展开看了看，又折起来塞回去。
然后从袖中取出一小撮粉末，撒在炉心。灰烬底下泛起一点暗红，像火星将熄未熄。
她吹了口气，火没燃，但香气散了出来，很淡，闻久了会让人头晕。
乔睿杰在祠堂里跪着。
香案上的烛火摇晃，照着他手臂上的伤。血己经止了，但疼得厉害，整条胳膊都麻。他低头看着地面，砖缝里有蚂蚁在爬。
门吱呀一声开了。
他以为是父亲，抬头一看，是春桃。
“大小姐让我送来的。”春桃把碗放下，“喝了吧，暖暖身子。”
乔睿杰冷笑：“她还怕我冻死？”
“大小姐说，您要是出了事，她也不好交代。”春桃退后一步，“毕竟……是一家人。”
他盯着那碗汤，没动。
春桃走了。
他忍着痛站起来，掀开盖子闻了闻，没什么异味。他舀了一勺，刚要喝，忽然想起什么，猛地把碗摔在地上。
瓷片溅了一地，汤洒在供桌下。
他喘着气，靠着墙滑坐下去。
外面风更大了。
他抬头看向祖宗牌位，一个个名字黑漆漆的，像在看他。
他忽然觉得冷，冷得牙齿打战。
而就在他身后，供桌底下的阴影里，一片洒落的汤水中，浮着一圈极淡的红晕，正缓缓扩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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