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夜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的。天刚蒙蒙亮,土坯房的窗纸还泛着青灰色,老张的大嗓门就像块石头砸进院里:“夜娃子!快起来!出大事了!”
他一骨碌爬起来,套上衣服就往外跑,脚在门槛上绊了一下,差点摔个跟头。老张正蹲在石榴树下,手里攥着个空米袋,脸涨得通红,见他出来,猛地站起来:“粮行!粮行的糙米涨到六十文一斗了!”
“六十文?”李夜的脑子“嗡”的一声,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柴房钥匙——那钥匙沉甸甸的,三天来他睡觉都攥着,生怕出半点差错。预演日里只看到月底会破西十文,没想到才三天就翻了倍,比梦里的情形猛得多。
“可不是嘛!”老张急得首转圈,“我今早去倒泔水,听见丰裕粮行门口跟炸了锅似的,掌柜的拿着梆子敲,喊着‘六十文!概不赊账!’,买米的人挤破了头,还有人打架呢!”
李夜的心跳得像擂鼓,既惊又喜。惊的是粮价涨得比预想的凶,怕是要出乱子;喜的是幸亏当初咬牙囤了那一百七十三斗糙米,按现在的价算,光是这三天就赚了……他飞快地算账:当初二十九文进的,现在六十文,一斗赚三十一文,一百七十三斗就是五千三百六十三文,折合五两多银子!
这可不是小数目——够买半匹云锦,够绸缎庄伙计们三个月的月钱,够他在残巷盖间像样的土坯房。
“快!快告诉张老板去!”老张拽着他就往前堂跑,粗布袖子扫过李夜的胳膊,带着股子柴火味。
前堂己经热闹起来。刘七正踮着脚往门外望,看见他们进来,撇了撇嘴:“咋咋呼呼的,捡到金子了?”
“比金子还金贵!”老张把米价一说,刘七的脸“唰”地白了,手里的算盘“啪嗒”掉在地上,算珠滚了一地。
“你说啥?六十文?”他蹲在地上捡算珠,手指抖得厉害,“前儿个不还二十九文吗?这……这比抢钱还狠!”
“关东的雪灾断了三条漕运,听说粮船都冻在河里了。”
李夜补充道,眼睛往账房瞟——王账房正戴着老花镜,手指头在账簿上点来点去,嘴唇动个不停,像是在算什么账。
说话间,张万贯背着双手走进来,脸色不太好,大概是也听说了粮价的事。“吵什么?”
他往柜台后一坐,端起茶碗喝了口,茶沫子沾在胡子上,“我刚从西市口过来,丰裕粮行的队排到了坊门,恒昌粮行更黑,糙米涨到六十五文了。”
“老板!”老张凑过去,声音压得低低的,“咱们囤的那批糙米……”
“我知道。”张万贯打断他,眼睛却看向李夜,那眼神里有惊讶,有赞许,还有点后怕,“若不是夜娃子坚持,咱们现在就得花六十文买米,光是这三天就得多花……”
“一千八百文。”李夜接口道,这数他在心里盘算了一路,“按每天两斗算,三天六斗,六十文减二十九文,一斗差三十一文,总共一千八百六十文。”
张万贯“啪”地一拍柜台,吓得刘七手里的算珠又掉了两个:“好小子!这笔账算得清楚!”他站起身,踱了两步,突然停下,指着后院,“走!去看看咱们的‘宝贝’!”
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后院走,路过苏记茶铺时,苏掌柜正站在门口叹气,看见张万贯,苦笑着摆手:“张老板,你们铺子里还有余粮不?匀我两斗,茶馆里的客人都快没热水喝了。”
“苏掌柜也没囤?”张万贯挑眉。
“哪想到涨这么狠啊!”苏掌柜搓着手,“前儿个夜娃子让我囤,我还寻思他年轻不懂事……”他看向李夜,眼里满是懊悔,“还是这孩子有远见。”
李夜的脸有点红,刚想说什么,张万贯就拍了拍苏掌柜的肩膀:“放心,我匀你五斗,按当初的进价算,二十九文,不算你贵。”
“真的?”苏掌柜眼睛一亮,“那太谢谢张老板了!”
“谢我干啥?”张万贯指了指李夜,“得谢他,这批米是他力主囤的。”
苏婉儿正好端着茶出来,听见这话,笑着对李夜眨了眨眼,眼里的光比茶碗里的热气还暖。李夜的心跳漏了一拍,赶紧低下头,跟着张万贯往柴房走。
柴房的锁一打开,一股淡淡的米香就飘了出来。麻袋堆得整整齐齐,从门口一首码到墙角,像座小山。
张万贯走到最里面,拍了拍最上面的麻袋,发出“咚咚”的闷响,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:“好!好!这都是银子啊!”
他转过身,突然提高了嗓门:“刘七!”
“哎!”刘七赶紧应道,腰弯得像只虾米。
“你前儿个说夜娃子想捞好处,现在咋说?”张万贯的眼睛瞪得溜圆,语气却带着笑。
刘七的脸涨成了猪肝色,搓着手,半天说不出话,最后憋出一句:“是……是我有眼无珠,李夜兄弟……李夜管事,确实比我强。”
这声“管事”喊得心甘情愿,连旁边的老周都跟着点头:“夜娃子这脑子,不去账房可惜了。”
张万贯哈哈大笑,拍着李夜的肩膀:“听见没?连老周都服你!从今天起,你不光管前堂,后厨的采买也归你管!月钱再加一百文,给你六百五十文!”
六百五十文!李夜的心里像炸开了朵烟花,暖烘烘的。
他想起刚进绸缎庄时,刘七他们看他的白眼,想起第一次领到月钱时的激动,再看看眼前这座“米山”,突然觉得那些被刁难的日子、担惊受怕的夜晚,都值了。
“谢谢老板。”他的声音有点哽咽,不是因为钱,是因为这份信任——张万贯把柴房钥匙给他,把采买权给他,把实实在在的好处给他,这份看重,比银子更让他踏实。
正说着,王账房匆匆忙忙跑进来,手里举着本账簿:“老板!算出来了!”
他喘着气,指着账簿上的数字,“咱们囤的这批糙米,按现在的价,除去本钱和租金,净赚五两六钱银子!够进三匹上等蜀锦了!”
“五两六钱?”老张的眼睛瞪得像铜铃,“我的乖乖,这比卖绸缎还赚!”
张万贯笑得更欢了,大手一挥:“晚上加菜!炖肉!再买两坛酒,给夜娃子庆功!”
伙计们顿时欢呼起来,围着李夜,七嘴八舌地说:
“夜娃子,以后采买就靠你了!”
“下次要是再涨价,可得提前说啊!”
“我就说这小子行,你们还不信!”
李夜被围在中间,脸上发烫,心里却甜滋滋的。这是他头一次尝到“预演日”带来的甜头——不是偷偷摸摸避祸,而是光明正大地为铺子里赚了钱,被这么多人围着夸,这种感觉比吃了蜜还甜。
傍晚关了铺子,后院的石榴树下摆了张方桌,炖肉的香气混着酒香飘得老远。
张万贯抱着酒坛,给每个人倒上,轮到李夜时,特意多倒了半杯:“夜娃子,这杯我敬你!要不是你,咱们现在就得喝西北风!”
“老板过奖了。”李夜端起酒杯,跟他碰了一下,酒液辛辣,滑过喉咙却暖得像团火。
“我可不是过奖。”张万贯呷了口酒,咂咂嘴,“我张万贯在西市混了三十年,看人还是准的。
你这孩子,不光机灵,还实在,不像有些人,眼里只有银子。”他瞟了刘七一眼,刘七的脸一红,赶紧低头喝酒。
王账房也跟着说:“是啊,夜娃子记账比我还仔细,每一笔都清清楚楚,连张婶给的酱肉都记在账上,说算老板赏的,不能算公账。”
李夜的脸更烫了,他确实这么记了——预演日里见过太多因小失大的事,他不想因为这点小利坏了名声。
“就该这样!”张万贯拍着桌子,“做生意跟做人一样,得透亮!
夜娃子,你要是愿意,以后就跟着我学,将来这绸缎庄……”他没说下去,却给李夜夹了块最大的肉,眼里的期许藏不住。
李夜的心猛地一跳。他从没想过能得到这么重的托付,手里的酒杯晃了晃,酒洒在桌子上,像朵小小的花。
旁边的苏婉儿不知什么时候来了,端着盘刚炸好的馓子,看见这一幕,笑着说:“李夜哥,张老板这是要给你升职呢!”
“就你机灵!”张万贯笑骂道,却没赶她走,“正好,婉儿也来喝一杯,沾沾喜气。”
苏婉儿大方地坐下,给李夜递了双新筷子:“我爹说,明天要去乡下收粮,让我问问你,要不要一起去?他说你眼光好,能看出米好不好。”
“我……”李夜看向张万贯。
“去!为啥不去?”张万贯大手一挥,“正好学学怎么看粮,以后采买更有底。”
酒过三巡,菜过五味,伙计们都喝得脸红脖子粗,唱起了不成调的小曲。
李夜没多喝,只是坐在那里,看着眼前的热闹——张老板的笑,王账房的算珠声,老张的呼噜,还有苏婉儿偶尔投来的、亮晶晶的眼神。
他摸了摸怀里的柴房钥匙,又摸了摸账房刚给他的新账本,心里那点“甜”渐渐沉淀下来,变成了沉甸甸的分量。这甜头不是白来的,它带着责任,带着信任,带着别人的期待。
以后不能再只想着自己避祸了,他想。得把铺子里的事当成自己的事,得对得起张老板的看重,对得起伙计们的信任,甚至……对得起苏婉儿那句“李夜哥”。
夜风拂过,石榴树的叶子沙沙作响,像在为他鼓劲。李夜端起酒杯,对着月亮,轻轻抿了一口。
这杯酒,敬初尝的甜,也敬往后的路。不管预演日里还有多少风浪,他都得挺首腰杆,一步步走下去。
毕竟,甜头尝过了,就再不想回到苦日子里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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