粮价疯涨的第五天,绸缎庄的伙计们看李夜的眼神彻底变了。以前是带着点轻视的打量,如今全换成了敬畏,连走路都绕着他走,生怕挡了这位“福星”的路。
尤其是刘七,见了李夜就点头哈腰,比对张老板还恭敬,前几日那点酸溜溜的劲儿,早被粮行门口疯抢粮食的阵仗冲得没影了。
这天午后,日头正毒,西市的人稀稀拉拉的,连最热闹的胡饼摊都没几个客人。李夜正在前堂整理账本,王账房推门进来,手里拿着张字条,脸色有点怪:“夜娃子,张老板叫你去后院。”
“啥事?”李夜抬头,笔尖在账本上顿了顿,留下个墨点。这几日张老板对他格外客气,早上还让张婶给了他块新做的酱肉,此刻突然叫去后院,倒让他心里有点发慌。
王账房压低声音:“好像是为了囤粮的事,刚才听见老板跟刘七嘀咕,说……说你这运气也太邪乎了。”
李夜的心“咯噔”一下,捏着账本的手指紧了紧。他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——连着两次精准预判,换谁都会起疑,更别说张万贯这种在生意场摸爬滚打了三十年的老狐狸。
“知道了。”他放下账本,跟着王账房往后院走。路过前堂时,刘七正蹲在门槛上抽旱烟,见他过来,赶紧站起来,皮笑肉不笑地说:“李管事,老板在后院等着呢,说是有好事。”
那语气里的试探,像根细针,轻轻扎在李夜心上。
后院的石榴树长得正旺,翠绿的叶子间藏着几个青红的果子。张万贯背着手站在树下,手里把玩着个玉扳指,阳光照在他油亮的脑门上,泛着光。听见脚步声,他没回头,只是慢悠悠地说:“夜娃子,过来。”
李夜走到他身后,规规矩矩地站着:“老板。”
“你说,这石榴能长多大?”张万贯突然问,眼睛盯着树上的果子。
李夜愣了一下:“看雨水,雨水足的话,能长到拳头大。”
“嗯。”张万贯点点头,转过身,目光落在他脸上,那眼神不像平时那样带着笑,反而有点沉,“那你说,这做生意跟种石榴,是不是一个理?”
“老板是说……”李夜心里打鼓,不敢接话。
“都得看天吃饭。”张万贯打断他,扳指在指尖转得更快了,“风调雨顺就多收点,遇上灾年就少收点。可你呢?”
他往前凑了一步,声音压得低低的,“前阵子囤蜀锦,你说南边要下雨,果然连下了半月,蜀锦价涨了三成;这阵子囤糙米,你说关东要雪灾,果然就断了漕运,粮价翻了倍。夜娃子,你这‘天’,看得也太准了吧?”
李夜的后背瞬间渗出一层冷汗,黏在青布短打上,很不舒服。他垂下眼,盯着自己的鞋尖——还是那双新做的布鞋,张婶给纳的鞋底,结实得很。“老板,我……我就是运气好,瞎猜的。”
“瞎猜?”张万贯挑了挑眉,嘴角勾起个似笑非笑的弧度,“能连着瞎猜对两回?还是说,你背后有高人指点?”他的目光像探照灯,在李夜脸上扫来扫去,“是哪个粮行的掌柜?还是哪个绸缎商?你跟我说实话,我保准不亏待他。”
“真没有。”李夜抬起头,尽量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坦然,“就是……就是平时爱听人闲聊,东一句西一句凑起来的。上次听粮行的老伙计说关东雪大,又听南来的商人说蜀地多雨,就……就记在心里了。”
这话半真半假——预演日里的景象,可不就是无数个“东一句西一句”凑起来的吗?只是那些“闲聊”,别人听不见罢了。
张万贯盯着他看了半晌,突然笑了,拍着他的肩膀:“我就知道你这小子实诚!是我多心了!”
他的手劲很大,拍得李夜骨头有点疼,“这就叫运气来了挡不住!我张万贯这辈子没别的,就是运气好,遇上了你这么个福星!”
李夜心里松了口气,脸上却不敢露出来,只是跟着笑:“都是老板您信任我,不然我也不敢瞎出主意。”
“哎,这话说的。”张万贯摆摆手,转身往屋里走,“走,跟我喝杯茶去,张婶刚沏的碧螺春。”
李夜跟在他身后,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——有惊,有怕,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。他知道张老板没真信,那眼神里的怀疑藏不住,只是没戳破而己。
进了屋,张婶端上茶来,看见李夜,笑着说:“夜娃子,快来尝尝,这茶是苏记茶铺送的,说是感谢你提醒他们囤粮呢。”
提到苏婉儿,李夜的脸颊有点发烫,端起茶杯抿了一口,清香在舌尖散开,却没压下心里的躁。
“对了,”张万贯像是突然想起什么,“前几日让你留意的杭绸,怎么样了?江南那边有信吗?”
李夜心里一动——预演日里,他确实“看”到过杭绸的事。再过三天,江南会遭暴雨,杭绸的船运要耽搁半个月,到时候价格至少涨五成。
他放下茶杯,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随意:“老板,杭绸怕是要涨价。我昨天听个江南来的货郎说,那边最近雨水多,路不好走,怕是运不过来。”
“哦?”张万贯的眼睛亮了,“你觉得……该囤点?”
“可以少囤点。”李夜斟酌着说,“万一要是没涨价,损失也不大;要是涨了,就能赚一笔。”他没敢说死,怕又引起怀疑。
张万贯摸着下巴,沉吟了半晌:“行,就听你的!”他冲门外喊,“刘七!”
刘七赶紧跑进来:“老板,啥事?”
“你去账房支一百两银子,赶紧去恒通布庄,把他们那批杭绸全买下来!”张万贯的嗓门洪亮,“动作快点,别让人抢了先!”
刘七愣了一下,看了看李夜,又看了看张万贯,犹豫着说:“老板,一百两是不是太多了?万一……”
“万一个屁!”张万贯眼一瞪,“让你去你就去!出了岔子我担着!”
“哎!我这就去!”刘七不敢再废话,一溜烟跑了。
屋里只剩下李夜和张万贯,还有低头收拾茶具的张婶。张万贯端着茶杯,眼睛却瞟着李夜,慢悠悠地说:“夜娃子,你说这杭绸要是再涨价,是不是就不能叫运气了?”
李夜的心猛地一跳,抬起头,正好对上张万贯的目光。那眼神里没有笑,只有探究,像在掂量一块璞玉,想知道里面到底藏着多少宝贝。
他定了定神,也笑了,拿起茶壶给张万贯续上茶:“老板,运气这东西,谁说得准呢?说不定咱们跟杭绸有缘,就该赚这笔钱。”
张万贯看着他,突然哈哈大笑起来,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:“你这小子!滑头!跟我年轻时一个样!”他拍着李夜的肩膀,“行!就当是运气!要是真赚了,我给你涨月钱,涨到一千文!”
一千文!李夜的呼吸都快停了。他强压着心里的激动,低头喝茶,掩饰着眼底的光。
从张老板屋里出来,李夜站在石榴树下,阳光透过叶子的缝隙洒在他身上,斑斑点点的。
他摸了摸怀里的账本,上面记着绸缎庄的进项出项,每一笔都清清楚楚,可只有他自己知道,这些数字背后,藏着多少个不为人知的“预演日”。
“李管事!”苏婉儿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。
李夜抬头,看见她拎着个食盒站在门口,穿着件浅蓝色的襦裙,像朵刚出水的莲花。“苏姑娘。”
“我爹让我给张老板送点新茶。”苏婉儿走进来,把食盒递给张婶,又转过身,偷偷塞给李夜一个纸包,“这个给你。”
纸包里是块杏仁酥,甜香扑鼻。李夜捏着纸包,指尖有点烫:“谢谢。”
“我爹说,多亏了你提醒,他们茶铺也囤了不少米,省了好多钱。”苏婉儿的眼睛亮晶晶的,“我爹还说,你不光会看绸缎,还会看粮食,真厉害。”
李夜的脸更红了,含糊地说:“就是运气好。”
“运气好也是本事啊。”苏婉儿笑着说,“我娘常说,有的人想碰运气都碰不上呢。”
她的话像阵清风,吹散了李夜心里的躁。是啊,运气好也是本事,至少他没把这“运气”用在歪处,而是实实在在帮了绸缎庄,帮了苏记茶铺,帮了那些信任他的人。
至于张老板的怀疑,就让他怀疑去吧。只要他行得正坐得端,用这“运气”多做些实在事,总有一天,老板会信的。
李夜咬了口杏仁酥,甜丝丝的,从舌尖一首甜到心里。他抬头看了看天,蓝得像块绸缎,飘着几朵白云,慢悠悠的,像他此刻的心情。
三日后,江南暴雨的消息传到长安,杭绸价果然涨了五成。张万贯站在堆满杭绸的后院,笑得合不拢嘴,拍着李夜的肩膀,连说三个“好”。
刘七在旁边看着,眼神复杂,最后叹了口气:“李管事,你这运气,真是没谁了。”
李夜笑了笑,没说话。他知道,这不是运气,可他宁愿,这就是运气。
至少这样,他能心安理得地,守着这个秘密,在绸缎庄里,好好活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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