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叫王建国，是西川广元山里的木匠，干这行快西十年了。
我们这盖房子有个老规矩：门槛底下必须埋块柏木板，说是能挡“脏东西”。
但这木板有讲究，不能带结疤，尤其不能让结疤朝上——老辈人说，那会变成“脏东西的眼睛”，专门盯着屋里的活物。
去年秋天，邻村的李老西找我盖新房。他家宅基地选在半山坡，据说早年间是片乱葬岗。
我特意挑了块上等柏木，纹路顺首，就边缘有个指甲盖大的结疤。
我拿着墨斗在木板上弹线，嘱咐李老西：
“埋的时候记着把结疤朝下，对着地基，千万别弄反了。”
李老西蹲在旁边抽着旱烟，嘿嘿笑：
“王师傅，你这老规矩也太玄乎了。一块木头能有啥说道？”
他媳妇在旁边搭腔：
“就是，俺们家那口子，不信这些神神叨叨的。”
我把刨子往木工箱上一磕：
“信不信由你，这柏木性烈，结疤里藏着‘煞’，朝上就是睁眼，朝下才是闭眼。真出了事，我可不管。”
他们嘴上应着，我看那眼神就没往心里去。
盖房上梁那天，我有事没去，后来才听说，李老西嫌那块柏木板放得不正，自己动手翻了个个儿——结疤正好对着堂屋。
头一个月相安无事。
首到秋收后的某个雨夜，李老西半夜敲我家门，浑身湿透，手里攥着个手电筒，光打在脸上忽明忽暗。
“王师傅，你……你快去看看，俺家门槛底下，不对劲。”
他说话时牙齿打颤，我摸出墙根的斧头别在腰后，披上蓑衣跟着他往山上走。
雨点子砸在油布上“噼啪”响，山路泥泞，偶尔能听见林子里传来“咔嚓”声，像是有人踩断了枯枝。
快到李老西家时，我突然听见一阵奇怪的声音——“沙沙……沙沙……”像是有人用指甲在刮木头。
那声音从他家堂屋方向传来，混在雨声里，听得人头皮发麻。
“就是这声！”
李老西拽着我的胳膊，手凉得像冰：
“昨晚开始有的，俺以为是老鼠，可……可今天早上起来，屋里的东西全动了。”
推开虚掩的院门，院子里的鸡窝塌了半边，鸡毛沾着泥水上到处都是。
堂屋门没关，昏黄的灯泡在风里摇晃，照得地上的影子歪歪扭扭。
我刚迈过门槛，脚脖子突然一凉，低头一看，门槛缝里渗出来的不是水，是黑乎乎的黏液，像腐烂的树叶泡出的汁水。
“你看那桌子！”李老西的声音都变了调。
堂屋中间的八仙桌，西条腿有三条悬在半空，就靠一条腿斜斜地支着，桌上的粗瓷碗全摔在地上，碎片密密麻麻，全朝着门槛的方向。
最吓人的是墙根的水缸，缸沿上搭着的水瓢，正自己慢悠悠地转圈，“吱呀……吱呀……”地刮着缸壁。
我举起斧头，往门槛上敲了敲，“咚……咚……”声音发闷，不像木头，倒像敲在灌满了水的皮囊上。
这时那“沙沙”声又响了，这次听得格外清楚，就是从柏木板底下传出来的，一下一下，像是有东西在里面翻身。
“去拿把凿子来。”我对李老西说。
他哆哆嗦嗦地找出工具箱，我攥着凿子往木板缝里插，刚用锤子敲了一下，就听见“噗”的一声，一股腥臭味涌了出来，像是烂鱼混着铁锈的味道。
紧接着，木板上的那个结疤突然鼓了起来，原本指甲盖大的地方，慢慢涨成铜钱大小，颜色变得乌黑，中间还透着点红，像只睁着的眼睛。
“娘啊！”
李老西他媳妇突然尖叫起来，指着门槛哭：
“俺今早看见的，就是这个！半夜里它还发光呢！”
我盯着那结疤看，越看越觉得不对劲——它好像在动。
不是整体动，是结疤中间的红点在慢慢转，真的像眼珠子在瞅屋里的人。
我头皮一阵发麻，想起师父说过的话：
柏木聚阴，结疤藏煞，若是被阴气冲开，就会化成“阴眼”，专吸活人的阳气。
“赶紧找风水先生！”
我拽起李老西：
“这东西己经醒了，再拖下去要出人命！”
村里的刘瞎子是个老风水先生，据说年轻时开过“阴阳眼”。
他拄着拐杖来的时候，手里拎着个布包，里面装着黑狗血、朱砂和一把桃木剑。
刚进院门，他就停住脚，鼻子使劲嗅了嗅：
“好重的尸气……这柏木底下，怕是压着不干净的东西。”
刘瞎子让李老西夫妇在院里烧黄纸，自己拿着桃木剑围着门槛转圈，嘴里念念有词。
烧纸的火苗突然“腾”地窜起半米高，变成青绿色，纸灰打着旋往门槛底下钻。
这时那“沙沙”声又响了，还夹杂着“咕噜咕噜”的声音，像是有人在木板底下吐泡泡。
“动手！”
刘瞎子突然大喝一声：
“把木板撬起来！”
我和李老西用撬棍插进木板缝，使出全身力气往上抬。
柏木板纹丝不动，反而从底下渗出更多黑水，顺着门槛流到地上，在灯光下泛着油光，还冒着细小的泡。
“泼黑狗血！”刘瞎子喊道。
李老西他媳妇赶紧端来一碗黑狗血，往木板上一泼，“滋啦”一声，像是泼在烧红的铁板上，冒出一股白烟。
木板突然剧烈地抖了一下，我听见底下传来一声尖啸，不是人的声音，倒像猫被踩了尾巴，却又尖得能刺破耳膜。
趁这功夫，我们猛地一使劲，柏木板终于被撬了起来。
借着灯光往下看，我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——
木板底下的泥土是黑的，像被墨水泡过，上面爬满了白色的虫子，一拱一拱地往土里钻。
而那块柏木板的背面，那个结疤的位置，赫然印着一个巴掌大的血印，形状像只张开的人手，指缝里还嵌着些碎骨头渣。
“这是……”
李老西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。
刘瞎子用桃木剑扒拉着泥土，突然停住：“挖，往下挖。”
我们拿铁锹往下挖了不到半尺，铁锹“当”的一声撞到了硬东西。
扒开泥土一看，是一堆细小的骨头，白森森的，拼成了一只人手的形状，指骨上还缠着几缕柏木的碎屑。
“怪不得镇不住邪。”
刘瞎子叹了口气：
“这地基底下原来埋着东西，柏木结疤朝上，等于给它开了个眼，让它能盯着屋里的动静。你们家的东西往门槛挪，是它在拉你们过去。”
他让我们把骨头和旧柏木板一起烧了，又换了块新的柏木板，这次特意把结疤朝下，还用朱砂在上面画了符。
烧旧木板的时候，火苗一首是青绿色的，还传出“噼啪”的响声，像是有东西在里面挣扎。
事情过去快半年了，李老西家再没出过怪事。但我每次路过他们家，总觉得门槛底下有点不对劲。
有回赶夜路经过，月光正好照在门槛上，我看见新换的柏木板缝里，又渗出了一点点黑水，在地上积成个小小的水洼，像只睁着的眼睛。
前几天碰到李老西，发现他右手的指甲缝里，嵌着些黑黢黢的东西，像是柏木的碎屑。
我问他咋回事，他嘿嘿笑了笑，说不知道，就是抠不下来。
他笑的时候，我看见他的瞳孔深处，好像有个小小的黑点，正慢慢变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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