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跟着老黑在那曲的草原上偷猎时，第一次听说“骨粉抹脸”的规矩，是在一个叫“达瓦”的游牧部落里。
那曲的风烈得能刮掉一层皮，白天太阳晒得帐篷发烫，夜里却能冻到骨头缝里，草原上除了偶尔掠过的鹰叫，只剩下风卷着沙粒“呜呜”的响，像有无数人在远处哭。
达瓦部落的帐篷散落在坡上，牦牛的铃铛声“叮铃”响着，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冷清——
后来我才知道，部落里前阵子丢了三头成年牦牛，都被偷猎的人杀了，只留下满地的血和断骨。
部落里的扎西老人，是第一个跟我们提骨粉的。
他裹着厚厚的藏袍，手里转着经筒，眼神却像草原上的冰碴子，盯着老黑腰间的猎枪：
“草原的规矩，牦牛骨粉能避邪，但只能用自然老死的牦牛骨，要是用被枪打死的……”
他顿了顿，经筒转得“咔嗒”响：
“骨粉会记住杀生的人，夜里会从毛孔钻进脸里，一点点啃掉他的肉。”
老黑吐了口烟，烟卷在风里打了个旋就散了：
“老东西，少拿这些吓唬人。”
他从背包里掏出个铁皮罐，罐子里装着白色的粉末，是前几天我们杀的那头母牦牛磨的：
“我这骨粉，抹了能防狼，比你们那破规矩管用。”
我当时心里发毛。
那天杀那头母牦牛时，它肚子里还怀着小牛，中枪后没立刻死，跪在地上“哞——”地叫，声音又哑又惨，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流，血从伤口里喷出来，染红了一大片草。
老黑把它的骨头剔出来，在篝火上烤干，用石头磨成粉，装在铁皮罐里，说“抹在脸上，狼闻着就不敢靠近”。
扎西老人见劝不动，叹了口气，从怀里掏出一小包棕色的粉末，塞给我：
“后生，这是我家老死的牦牛磨的，你要是怕，就用这个。”
我想接，却被老黑一把推开：
“别理他，我们自己的骨粉够用。”
那天晚上，我们在离部落不远的坡上搭了帐篷。
风刮得帐篷“哗啦”响，老黑坐在篝火旁，打开铁皮罐，用手指蘸了点白色骨粉，往脸上抹。
骨粉很细，抹在皮肤上凉飕飕的，却带着股淡淡的血腥味，像刚从血里捞出来的。
“你也抹点，”老黑把罐递给我：
“夜里有狼，别到时候喊救命。”
我想起扎西老人的话，摇了摇头：
“我不用，我裹紧衣服就行。”
老黑嗤笑一声，自己把脸抹得白白的，连脖子都没放过，远看像个纸人，在篝火的光里透着诡异。
后半夜，我被一阵“咯吱”声吵醒。
不是风刮帐篷的响，是从老黑那边传来的，像有人在嚼硬东西。
我睁开眼，帐篷里一片漆黑，只有篝火的余烬泛着点红光。
“老黑？你干啥呢？”
我喊了一声，没回应，只有“咯吱”声越来越响，还混着点细微的“沙沙”声，像粉末在摩擦皮肤。
我摸出打火机，“咔嗒”一声打着。
火光里，老黑正坐在那里，背对着我，双手在脸上乱抓，指甲刮过皮肤，发出“嗤啦”的响。
“老黑，你咋了？”
我凑过去，刚碰到他的肩膀，他猛地转过身——
我吓得差点把打火机扔了。
老黑的脸，全白了。
不是骨粉的白，是那种死灰的白，皮肤紧紧绷在脸上，像被谁用绳子勒过一样，连皱纹都平了。
他的毛孔里，正往外渗着白色的粉末，不是之前的细粉，是带着点颗粒的，像细小的骨渣，顺着脸颊往下掉，落在地上“沙沙”响。
“我……我的脸……”
老黑的声音发颤，伸手摸自己的脸，手指刚碰到皮肤，就“啊”的一声惨叫——
他的指甲，竟然嵌进了皮肤里，一扯，带下一块皮来，皮上还沾着白色的骨粉，露出的肉里，嵌着好几粒细小的骨粒，血顺着往外渗，混着骨粉，变成了淡粉色的糊状。
“怎么回事？这骨粉……怎么跟皮肤长在一起了？”
老黑疯了一样抓脸，越抓越惨，脸上的皮一块一块往下掉，露出的肉里全是骨粒，像撒了一把碎骨头。
篝火的余烬照在他脸上，那些骨粒泛着白花花的光，血和肉混在一起，看着像被狼啃过一样。
我突然想起扎西老人的话——“骨粉会记住杀生的人，夜里会从毛孔钻进脸里，一点点啃掉他的肉”。
我赶紧掏出老人给我的棕色骨粉，递到老黑面前：
“快！用这个！扎西老人说这个能避邪！”
老黑一把抢过骨粉，往脸上乱抹，可棕色的骨粉刚碰到他的脸，就“滋啦”一声冒起烟来，像撒在烧红的铁板上。
“烫！烫死我了！”
老黑惨叫着把骨粉扔了，脸上冒起一层水泡，水泡破了，流出的不是脓，是淡白色的液体，液体里还浮着细小的骨渣。
帐篷外突然传来“哞——”的一声牛叫，声音很近，像就在帐篷门口。
老黑吓得浑身发抖：
“是……是那头母牦牛……它来找我了……”
他挣扎着想去拿猎枪，可刚站起来，就“扑通”一声摔倒在地，脸磕在地上，发出“咔嚓”的响，像是骨头碎了。
我赶紧去扶他，手刚碰到他的脸，就觉得黏糊糊的——他的脸，己经开始变硬了，像在慢慢变成骨头。
皮肤的颜色从死灰变成了乳白色，和牦牛骨的颜色一模一样，眼睛的位置慢慢凹陷下去，变成了两个黑洞，黑洞里还在往外渗着骨粉，鼻子和嘴也在慢慢消失，只剩下两个小小的洞，像骷髅头一样。
“救……救我……”
老黑的声音从黑洞里传出来，含糊不清，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。
我看着他的脸，突然发现他的嘴角，正在慢慢往耳根咧，不是他自己动的，是皮肤在慢慢撕裂，露出里面的骨粒，像在笑，又像在哭。
天快亮的时候，老黑不动了。
他的整张脸，己经变成了牦牛骨的颜色，没有一点肉，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裹着骨头，眼睛、鼻子、嘴的位置全是黑洞，嘴角咧到了耳根，像个诡异的面具。
我不敢看他，转身去收拾东西，刚拿起老黑的铁皮罐，就觉得罐子里有东西在动。
我打开罐子一看，吓得尖叫起来。
罐子里，放着一张完整的人皮。
不是别的皮，是老黑的脸！
皮上的五官和老黑的脸一模一样，眼睛、鼻子、嘴都清清楚楚，只是颜色是惨白的，嘴角也咧到了耳根，像是在笑。
人皮下面，还压着几粒牦牛骨粒，和老黑脸上嵌着的一模一样。
帐篷外，传来“叮铃”的铃铛声，是牦牛的铃铛。
我跑出去看，草原上什么都没有，只有风卷着沙粒，刮过地上的血迹，发出“呜呜”的响，像那头母牦牛的哭声。
我不敢再待，背着包就往达瓦部落跑。扎西老人见我浑身是血，叹了口气：
“他杀了怀着小牛的母牦牛，骨粉记恨他，把他的脸啃成了骨头。”
他带我去看部落的牦牛群，群里有一头小牛，刚出生没多久，眼睛是红色的，盯着我手里的铁皮罐，“哞——”地叫了一声。
老人说，这头小牛，就是那头母牦牛的孩子，是部落的人在我们走后发现的，当时它躺在母牦牛的尸体旁，还活着。
后来我再也没见过老黑，也没再去过那曲的草原。
我把那个铁皮罐埋在了部落附近的山坡上，埋的时候，听见罐子里传来“咯吱”的声音，像有人在嚼骨头。
现在我一看见白色的粉末，就会想起老黑的脸。
有时候晚上睡觉，会感觉脸皮发紧，像有什么东西在往毛孔里钻，伸手一摸，全是白色的粉末，鼻子里还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，耳边会传来“哞——”的牛叫，还有一个声音在说：
“我的骨头，好吃吗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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