扬州的梅雨季总裹着股甩不掉的霉味，青石板路被雨泡得发乌，踩上去“咕叽”响，像踩在烂泥里的尸体。
我家住在东关街后头的巷子里，斜对门就是“陈记理发店”，青砖灰瓦的老房子，木门上的红漆掉得斑驳，门楣上挂着块朽木招牌，刻着“陈记”两个字，字缝里积着黑灰，风一吹，“簌簌”往下掉。
陈老板是个五十来岁的男人，总穿件藏青对襟褂子，袖口磨得发亮。
他店里最特别的，是一把放在玻璃柜里的桃木梳。
梳子有巴掌长，梳背雕着缠枝莲，梳齿油亮，上面总沾着几根乌黑的长发，像刚梳过头发似的。
那梳子不对外用，陈老板每次擦柜台，都用块蓝布小心翼翼地擦，擦完又锁回柜里，眼神警惕得很。
我是个入殓师，每天跟死人打交道，见多了怪事，可对那把梳子，总有些说不出的发怵。
有次下大雨，我躲进他店里避雨，看见他正用那把桃木梳给个老太太梳头发。
老太太的头发白得像雪，陈老板梳得很慢，梳齿划过头发，“沙沙”响，没梳几下，我竟看见老太太的白发根里，慢慢冒出了黑茬，像春天里钻土的草芽。
“陈叔，您这梳子是个宝贝啊！”我忍不住问。
陈老板手一顿，把梳子往柜里一放，“咔嗒”锁上，脸色沉了下来：
“别打听，这东西邪性。”
他顿了顿，又压低声音：
“老辈人传下来的，这梳子用尸油养着，能让白发变黑，可只有一个规矩——只能给活人梳。要是给死人梳，梳齿会钻进头皮里，把头发连带着魂魄一起梳下来，到时候，谁梳的，谁就得替死人还魂。”
我当时只当是老迷信，笑着应了声，没往心里去。
首到上个月，我娘的头发白得更厉害了。
我娘今年六十岁，去年得了场病，头发掉得厉害，剩下的也全白了，总对着镜子叹气：
“人老了，连头发都嫌弃我。”
我看着心里发酸，想起陈老板那把桃木梳，心里竟动了个歪念头——
要是能偷来给娘梳几次，说不定娘的头发就能变黑了。
那天晚上，雨下得特别大，“哗啦啦”砸在屋顶上，像有人在上面泼水。
我估摸着陈老板该睡了，揣着把螺丝刀，溜到了“陈记理发店”门口。
木门没锁，推的时候“吱呀——”响，声音在雨夜里格外刺耳，像有人在耳边磨牙。
店里没开灯，只有窗外的路灯透进来点光，照得柜台泛着冷光。
我摸黑走到玻璃柜前，螺丝刀插进锁孔，“咔嗒”一声，锁开了。
柜子里铺着块红布，那把桃木梳就放在上面，梳齿上还沾着几根黑发，凑近闻，有股淡得像不存在的腥味，不是木头味，也不是油味，说不出的恶心。
我攥着梳子往回跑，雨打在脸上，凉得刺骨。
梳子在手里发烫，像攥着块烧红的炭，梳齿上的黑发缠在我手指上，扯都扯不掉。
我跑回家，把梳子藏在枕头底下，才松了口气——娘明天要是看见头发变黑，肯定会高兴。
可没等我给娘梳，第二天就接到了活。
是个难产死的女人，三十来岁，叫林娟。
她家里人说，她生前最爱美，总对着镜子梳头发，死的时候，头发乱得像草，家里人想让她走得体面点，让我给她梳梳头发。
我背着工具箱去她家，脑子里总想着那把桃木梳。
林娟躺在里屋的木板上，盖着块白布，脸白得像纸，嘴唇发青，头发散在枕头上，又长又乱，沾着汗和血，结成了团。
她家里人在外面哭，“呜呜”的声音混着雨声，听得人心里发沉。
我打开工具箱，里面的梳子是塑料的，齿缝宽，梳不开林娟的头发。
我鬼使神差地想起了枕头底下的桃木梳——那梳子能梳顺头发，说不定也能给她梳得整齐点。
“就用一次，梳完就还回去。”
我跟自己说，悄悄摸出手机给我娘打了个电话，让她把梳子送到林娟家后门。
没过十分钟，我娘就来了，手里攥着桃木梳，脸色不太好：
“阿明，这梳子怪得很，我刚才拿的时候，梳齿上的头发动了下，像活的似的。”
“娘，您别瞎想，就是根头发缠在上面了。”
我接过梳子，塞进口袋，打发娘回去了。
里屋只剩我和林娟。我掀开白布，她的眼睛闭着，睫毛很长，像睡着了似的。
我拿起桃木梳，梳齿刚碰到她的头发，就听见“咔”的一声，梳齿卡住了。
我往下一扯。
“嗬——”
林娟的眼睛突然睁开了！
她的眼珠是浑浊的白色，没有黑瞳，像蒙着层白霜，嘴角慢慢往上翘，咧开一个诡异的笑。
我吓得手一松，梳子掉在地上，“啪嗒”一声，梳齿上的黑发掉了下来，落在林娟的脸上，竟慢慢钻进了她的皮肤里，像条小蛇。
“你……你用错梳子了……”
林娟的嘴没动，声音却从她喉咙里传出来，又细又尖，像指甲刮玻璃：
“这梳子……是给活人用的……”
我想跑，可脚像钉在地上似的，动不了。
林娟的头慢慢转过来，脖子“咯吱咯吱”响，像生锈的轴承。
她张开嘴，“呕——”一口黑粘液顺着嘴角往下淌，落在地上“啪嗒”一声，像摔碎的烂果子，粘液里还缠着几根头发，在地上慢慢蠕动。
地上的桃木梳突然动了！梳齿上的黑发像活蛇一样竖起来，“嗖”地缠上我的手腕，往我皮肤里钻。
我疼得大叫，想扯掉头发，可越扯，头发钻得越深，皮肤里传来“滋滋”的痒意，像有虫子在爬。
“松手！快松手！”
我听见外面有人喊，是陈老板！
他不知什么时候来了，手里拿着把黑剪刀，冲过来“咔嚓”一声，剪断了缠在我手腕上的黑发。
黑发被剪断的瞬间，我手腕上的皮肤“噗”地冒出个血洞，几根黑发从洞里钻出来，带着血珠，落在地上，很快就变成了灰。
我瘫在地上，大口喘气，看见陈老板捡起那把桃木梳，脸色惨白——
梳齿变得像獠牙一样尖利，闪着寒光，梳背的缠枝莲纹里，渗出了淡黄色的油，油里浮着半张人脸，眉眼像极了林娟，皮肤皱巴巴的，像被梳子梳碎的人皮，在油里慢慢漂着。
“造孽啊！”
陈老板捶着大腿：
“这梳子是用民国时候一个的尸油养的，那生前爱梳头发，被人杀了，魂魄附在梳子上，靠吃活人的头发活着。给死人梳，就是把她的魂引到死人身上，她要找替死鬼！”
我还没缓过神，就听见外面传来我娘的尖叫。
我爬起来往外跑，看见我娘坐在门槛上，手里攥着把头发，正往嘴里塞，“咯吱咯吱”嚼得响，嘴角挂着头发丝和血珠。
“娘！您别吃！”我冲过去抢她手里的头发。
我娘抬起头，眼睛里没有黑瞳，全是白色，跟林娟一样。
她笑着说：
“阿明，这头发好吃，梳了能变黑……你看，我的头发是不是黑了？”
她撩起额前的头发，我看见她的头皮烂了个洞，里面钻着几根黑发，洞口爬着白蛆，“嗡嗡”地围着转，臭气冲天。
“陈叔，救救我娘！”我跪在陈老板面前哭。
陈老板叹了口气，从怀里掏出个布包，里面是晒干的艾草，他点着艾草，往我娘鼻子底下送：
“这艾草能驱邪，可只能暂时压着，她吃了梳子上的头发，魂己经被缠上了，要想救她，得把梳子烧了，可烧了梳子，那的魂就会找我们算账……”
我们把我娘扶进屋里，陈老板用艾草烟熏她，我娘慢慢昏了过去。
陈老板拿着桃木梳，说要去城外的乱葬岗烧，那里阴气重，能压住魂魄。我不放心，跟着他一起去。
乱葬岗在扬州城外的河边，全是无主的坟，坟上长着半人高的野草，风一吹，“沙沙”响，像有人在哭。
陈老板把梳子放在一块空地上，点了张黄纸，往梳子上扔。
火刚碰到梳子，就听见“啊——”的尖叫声，不是人的声音，像猫被踩了尾巴，尖得刺耳。
梳子上的尸油“滋滋”冒黑烟，油里的半张人脸扭曲着，像是在疼。
“快烧！别让它跑了！”陈老板又扔了几张黄纸。
火越烧越大，梳子慢慢化成了灰。
可就在这时，我听见身后传来“嗒、嗒、嗒”的脚步声，很慢，一步一步，踩在草上“沙沙”响。
我回头，看见林娟站在那里，穿着白色的寿衣，头发飘在空中，手里攥着把桃木梳——跟陈老板烧的那把一模一样！
“你们烧错了……”
林娟笑着说，声音又细又尖：
“那是假的，真的在我这……”
她举起梳子，梳齿上的黑发像蛇一样向我扑来。
陈老板拉着我就跑，可我感觉头发缠上了我的脖子，越勒越紧，喘不过气。
我回头看，林娟的脸离我越来越近，她的头皮烂了，头发从烂肉里钻出来，眼睛里淌着血泪，滴在我脸上，又凉又腥。
“替死鬼……你做替死鬼……”她的嘴凑到我耳边，声音像风刮过骨头。
我感觉头皮一阵剧痛，伸手一抓，抓下来一把头发，里面裹着块头皮，还有细小的骨头渣，像碎掉的指骨。
我的头发开始大把大把地掉，“簌簌”落在地上，很快就掉光了，头皮着，风吹过，疼得钻心。
陈老板突然停下，从怀里掏出把剪刀，往自己的手腕上划：
“我是梳子的主人，该我还账！”他把血抹在梳子上，“你走吧，别回头！”
我跑着，听见身后传来陈老板的惨叫，还有林娟的笑声，那笑声像针一样扎进我的耳朵里。我不敢回头，一首跑，跑回城里，跑回家里。
我娘还在昏睡，可她的头发越来越黑，黑得发亮，头皮上的洞却越来越大，蛆虫爬满了她的脸。我坐在床边哭，不知道该怎么办。
第二天一早，我去城外的乱葬岗找陈老板，可只找到一堆骨灰，还有半把烧焦的桃木梳。
河边的草丛里，放着个布包，里面是我娘的头发，还有一张纸，上面用黑血写着：“下一个，是你。”
从那以后，我每天都掉头发，头皮烂得越来越厉害，总能听见“沙沙”的梳头发声，尤其是在夜里，声音从枕头底下传来，像有人在我耳边梳头发。
我娘醒了，却不认我了，整天坐在镜子前，用一把看不见的梳子梳头发，嘴里念叨着：
“梳梳头，变黑发，变漂亮……”
有天晚上，我半夜醒来，看见我娘站在我床边，手里拿着那半把烧焦的桃木梳，梳齿对着我的头皮。
她笑着说：
“阿明，娘给你梳梳头，你的头发就能变黑了……”
梳齿刚碰到我的头皮，我就听见“咔”的一声，梳齿钻进了我的头皮里，疼得我大叫。
我看见我娘的脸变成了林娟的脸，又变成了那个的脸，她们都笑着说：
“替死鬼，终于找到你了……”
我想挣扎，可身体动不了。
我感觉我的头发被梳下来，连带着魂魄一起，慢慢被梳子吸走。
我看见梳子上的尸油越来越多，油里浮着我的脸，跟之前的人脸挤在一起，慢慢变成了灰。
后来，巷子里的人说，“陈记理发店”关了门，我家和林娟家也搬空了，只留下一股散不去的腥臭味。
有人在夜里见过一个没头发的男人，在巷子里找梳子，嘴里念叨着：
“我的梳子呢？梳梳头，就能变黑了……”
夜深人静时，戴上耳机听这段故事，体验翻倍哦~
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7HCZ/)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。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