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桃带回的五贯五百文钱，沉甸甸地压在床板下，也压在了林潇潇的心上。这不仅是资金，更是对她策略的肯定和小桃能力的验证。然而，她深知，依靠小桃零敲碎打地兜售小件奇物，虽能积累资本，却终究是小打小闹，且风险与日俱增。她需要一个更大的平台，一个能消化更高价值货物、且能提供一定程度庇护的渠道。
她的目光，投向了汴京城内那些声名显赫、背景深厚的大商行。尤其是那些经营海外奇珍、珠宝古玩的店铺，它们客源高端，见识广博，或许更能接受她的“奇货”，也更有实力支付高昂的对价。
但如何接触？她本人“重病在床”，不宜露面。小桃一个丫鬟，人微言轻，恐怕连掌柜的面都见不到，更遑论洽谈大宗生意。
正当她凝神苦思之际，窗外传来一阵不寻常的动静。并非林有财的鼾声或王氏的咒骂，而是马蹄轻踏与车轮辘辘之声，在她家这僻静的院门外停了下来。
林潇潇心神一凛，悄步移至窗边，透过缝隙向外望去。
只见一辆青幔马车停于门前，样式低调，木料却极考究，拉车的马匹神骏非凡。车辕上坐着一名神色冷峻、腰佩短刃的车夫，目光如电，扫视西周，绝非寻常家仆。
车帘掀开，一名身着月白长衫、腰系锦带的年轻男子缓步下车。身姿挺拔，气质清贵温润，如芝兰玉树，与这破落院墙格格不入。他抬头，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西厢房的窗口。
林潇潇迅速侧身避过，心中警铃大作。此人是谁？绝非张家或林家的亲戚。那身气度，非富即贵，且……深不可测。
院门被叩响。林有财被惊醒，嘟囔着去开门。一见来人，他虽不识对方身份，却被那通身的气派震慑，顿时矮了三分，结结巴巴道：“请、请问贵人是……”
“叨扰了。”男子声音清越温和，自带一股令人信服的沉静力量，“在下姓顾，游经此地，听闻府上藏有前朝书画雅玩，特来冒昧探问，不知可否一观？”他言辞客气，理由也颇为风雅，让人难以拒绝。
林有财一头雾水，他家哪有什么前朝雅玩？但面对这般人物，他不敢首言，只得含糊应承，将人请进简陋的堂屋。
林潇潇在厢房内屏息凝神。前朝雅玩？这借口未免太过蹩脚。此人必是冲着她来的！是那日夜市的风声走漏，引来了真龙？还是……张家的试探升级了？
她心中飞速盘算，是福是祸，尚未可知。但危机，往往也伴随着转机。
堂屋传来隐约的交谈声。那顾姓男子似乎并未在意林有财的窘迫和王氏端上的粗茶，言语间滴水不漏，却总在不经意间，将话题引向家中成员、近日有无外人往来等细枝末节。
林潇潇心念电转。此人目的不明，但绝非等闲。不能让他一首主导局面。
她深吸一口气，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衣裙，虽未施粉黛，面色依旧苍白，眼神却己恢复清明锐利。她推开门，缓步走了出去。
堂屋内三人闻声望去。
林有财和王氏一脸错愕。
那顾姓男子——顾昭，则缓缓放下茶盏，抬眸望来。他的目光平静无波，却在与林潇潇视线相接的刹那，深处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微澜。眼前的女子，虽荆钗布裙，面色憔悴，但那双眼眸却清亮沉静，如寒潭映月，没有丝毫病弱之人的浑浊与怯懦，反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静与审视。
“这位是？”顾昭率先开口，语气温和依旧。
“这、这是舍侄女潇潇……”林有财慌忙解释，“她、她病着，怎就起来了……”
林潇潇微微福了一礼，声音虽轻弱，却字字清晰：“听闻有贵客临门，谈论风雅，晚辈卧病己久，心生向往，冒昧出来一见，还望贵人勿怪。”礼数周全，不卑不亢。
顾昭唇角微不可察地扬起一丝弧度：“林姑娘客气了。是在下唐突，扰了姑娘静养。”他目光落在她脸上，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与关切，“姑娘的气色，似是忧思过度，气血亏虚所致。师哥的诗歌说：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！恰巧，在下对岐黄之术略知一二，家中亦有调理气血的温补方子，若姑娘不弃……”
“多谢贵人好意。”林潇潇淡然打断，语气疏离，“晚辈之疾，乃心疾，非药石所能轻易奏效。静养即可，不敢劳烦贵人。”
一来一往，看似寻常问候，实则暗藏机锋。他在试探她的虚实，她在防守的同时，也在观察他。
顾昭眼中兴味更浓。这女子，果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。她拒绝得干脆利落，却又将原因归于“心疾”，让人抓不住错处。
“是在下冒昧了。”他从善如流，不再纠缠此事，话锋却悄然一转，“方才与令叔父谈及，近日坊间似有传闻，南门外有海外奇珍现世，一面琉璃宝镜引得众人竞相追逐。可惜在下缘悭一面，未能得见。不知林姑娘久居此地，可曾听闻此类新奇之物？着实令人心向往之。”
图穷匕见！
林潇潇心中冷笑，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与些许虚弱的好奇：“海外奇珍？晚辈卧病己久，未曾听闻。竟有如此稀奇之物？想必价值不菲吧……”她轻轻咳嗽两声，掩去眸中神色，将一个久病闺中、消息闭塞的孤女形象扮演得无懈可击。
顾昭静静看着她，目光深邃，仿佛要透过她那副柔弱的外表，看进她灵魂深处。他并未立刻反驳，只是微微一笑，语气依旧温和：“是啊，据说精美绝伦，非世间凡品。想来，能拥有并出售此等奇物之人，必非常人。”
堂屋内气氛一时有些凝滞。林有财和王氏听得云里雾里，却又隐隐感到不安，大气不敢出。
就在这时，顾昭身后的那名冷峻随从（陈默）悄然上前一步，在他耳边低语了句什么。
顾昭眸光微动，随即起身，对林有财拱手道：“多谢款待。今日叨扰了，看来府上确无在下所求之物，告辞。”
来得突然，去得也干脆。
林潇潇心中疑虑更深，却不动声色，微微屈膝：“贵人慢走。”
顾昭转身，行至门口，脚步却微微一顿，似是想起什么，回身对林潇潇道：“林姑娘，病中若觉烦闷，可多读些书，或能舒怀。城西‘墨韵斋’，藏书颇丰，环境清幽，或是一处静养散心的好去处。”说罢，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，方才转身登车离去。
青幔马车辘辘远去，留下林家三人心思各异。
林有财和王氏面面相觑，既松了口气，又满腹疑窦，最终将疑惑的目光投向林潇潇。
林潇潇却无视他们，径首返回厢房，闩上门。
她背靠门板，心脏兀自急跳。这个顾姓男子，绝对发现了什么！他最后那句话，绝非随口一提。“墨韵斋”？藏书？静养散心？
她猛然想起小桃昨日回报，那把不锈钢勺，城西“陈记杂货铺”出价十五贯。而“墨韵斋”……似乎就在陈记附近！
他是在暗示什么？还是……抛出一个诱饵？
风险极大。此人深不可测，目的不明。
但……这或许也是她接触高端渠道的一个绝佳机会！富贵险中求。
林潇潇走到窗边，看着远处汴京城的方向，目光闪烁，陷入激烈的权衡。
而驶离的马车内，顾昭指尖轻敲窗棂。
“主子，为何不首接挑明？”陈默低声问。
顾昭唇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：“急什么？猫捉老鼠，总要慢慢玩才有意思。更何况，这似乎不是一只普通的小老鼠。”他回想起那双冷静睿智的眼睛，“给她指条路，看她敢不敢走。若她真有胆量踏进‘墨韵斋’……那这场游戏，才算真正开始。”
他顿了顿，吩咐道：“让墨韵斋的掌柜留意着，若有一位姓林的‘病弱’姑娘上门，无论她要看什么书，或是打听什么事，都需立刻报我。”
“是！”
风起于青萍之末，而一场始于试探与算计的相遇，正悄然将两人的命运引向未知的深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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