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伟脸上的笑容僵住了，那双总是透着股浑不吝劲儿的眼睛瞪得溜圆，像是第一次认识林凡一样上下打量着他。
“五块钱？还要加倍还？”他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，声音都提高了八度，引得旁边一个正端着痰盂出来的大妈侧目而视。赵伟赶紧把林凡往墙根拉了拉，压低了嗓门：“林子，你没发烧吧？说啥胡话呢？五块钱！俺得在纸盒厂吭哧吭哧干一个多星期！你拿啥加倍还俺？”
林凡的心沉了下去，但脸上却努力维持着镇定，甚至挤出一丝看似胸有成竹的笑容：“伟子，咱俩光屁股玩到大的，我啥时候骗过你？真发现个好路子，稳赚不赔的买卖，就差这点本钱。你就信我这一次。”
“啥买卖能一个星期翻倍？抢银行啊？”赵伟把头摇得像拨浪鼓，劳动布褂子的领口都蹭到了脖子，“林子，不是哥们儿不信你，你这刚回城，是不是……是不是心里还憋屈着呢？要不俺陪你去河边溜达溜达，散散心？”
他话里话外透着不信，甚至还带着点同情，觉得林凡是不是因为找不到工作受了刺激，开始胡思乱想了。
林凡心里急得冒火，却无法解释。他总不能说自己是重生回来的，知道那幅画值几千万吧？他深吸一口气，换了个思路：“伟子，这样，钱算我借的，按一毛利，一个星期还你五块五，成不？我给你立字据！”
一毛的利息，在这个年代，堪称高利贷了。
赵伟明显犹豫了一下，五毛钱的利息对他可不是小数目，能买好几包好烟了。但他看了看林凡急切又认真的眼神，最终还是叹了口气，重重拍了拍林凡的肩膀：“林子，咱是哥们儿，谈利息就外道了。但……但这事实在是……俺娘管钱管得紧，俺这月工资才发，交完家里，就剩……就剩一块二毛五了，还得撑到下个月发薪呢。真……真没那么多。”
一块二毛五。距离五块的目标，还差得远。
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。林凡感到一阵无力，仿佛刚抓住一根藤蔓，却发现它根本承受不住自己的重量。
他勉强笑了笑：“没事，伟子，我就随口一问。走，你不是说去看蛤蟆镜吗？”
赵伟观察着他的脸色，见他似乎恢复了“正常”，松了口气，又恢复了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：“这就对了嘛！想开点，工作迟早会有的！走，哥们儿带你开开眼去！”
所谓的“市场”，其实就是离胡同口不远的一个十字路口拐角。几个胆大的摊贩零零散散地蹲在那里，地上铺着塑料布，摆着些针头线脑、尼龙袜、彩色发卡，还有一个摊主神秘兮兮地揣着兜，等人靠近才飞快地掀开衣角，露出里面挂着的几副俗称“蛤蟆镜”的太阳镜。
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小心翼翼又躁动不安的气息。人们低声交谈，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，一旦有穿着蓝制服的身影出现，瞬间就能作鸟兽散。
林凡心不在焉地看着，眼前的景象与他脑中的信息宝库形成尖锐的对比。他知道这里蕴藏着巨大的机会，却偏偏被区区五块钱难住了。
“咋样？帅不帅？”赵伟拿起一副镜片上还贴着洋文商标的蛤蟆镜，笨拙地戴在脸上，得意地晃着脑袋。
林凡看着他，忽然，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！
钱！赵伟没有！但赵伟有别的！
“伟子，”林凡猛地抓住他的胳膊，眼睛亮得吓人，“钱没有，粮票呢？你手里有全国粮票吗？”
“粮票？”赵伟被吓了一跳，摘下滑稽的眼镜，“有……有点吧。厂里发的补助俺没吃完，攒了大概……三西斤？问这干啥？”
“三西斤……”林凡快速心算，全国粮票黑市价格大概比地方粮票贵一些，但三西斤显然也不够，“你爸你妈，你哥你姐，他们手里有没有？我能用地方粮票加钱跟他们换！或者……或者我先借来用用！”
他的语气急切得近乎失态。那幅画就像悬在眼前的肥肉，而他却被困在透明的笼子里，这种感觉快要把他逼疯了。
赵伟彻底懵了，他被林凡眼中那种从未见过的、近乎偏执的光芒吓到了：“林子……你……你到底要干啥啊？又是钱又是粮票的？那画……那画是能变出金子还是咋的？”
他实在无法理解，一幅破旧发黄的画，怎么能让一向有点闷葫芦的发小变得如此疯狂。
“你别管！你就说能不能帮我搞到全国粮票！十斤！最少十斤！”林凡紧紧盯着他，仿佛这是最后的救命稻草。
赵伟张了张嘴，看着林凡近乎哀求的眼神，拒绝的话在嘴边打了个转，又咽了回去。他挠了挠头，一脸为难：“俺……俺试试吧……俺大嫂好像攒了点全国粮票，是想托人从上海捎呢绒料的……俺去问问，但不保证成啊……你得跟俺说清楚，到底咋回事？”
“成了我请你吃老莫！”林凡脱口而出一个对于1980年绝大多数中国人来说都极其奢侈和遥远的名字。
赵伟眼睛瞬间瞪大了，喉结明显滚动了一下。莫斯科餐厅，那是传说中干部和华侨才去得起的地方！他虽然觉得林凡这牛吹得没边了，但这份巨大的诱惑却实实在在地砸中了他。
“操！林子，你这话俺可记住了！”赵伟一拍大腿，“你等着！俺这就回家问问！你就在这等俺！别乱跑！”
说完，他转身就往家跑，敦实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胡同口。
林凡看着他的背影，长长地、长长地吁了一口气，感觉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。希望重新燃起，虽然微弱，但总比彻底绝望好。
他靠在斑驳的砖墙上，目光扫过眼前小心翼翼的市场。为了十斤粮票，他需要许下一个近乎空头支票的“老莫”承诺。而即便拿到了粮票，那幅画是否真如他所料？那个摊主是否还在？会不会己经卖掉了？就算买到了，又该如何变现？卖给谁？怎么卖？
一系列的问题如同沉重的锁链，一环扣着一环，锁在他的前方。
空气中飘来旁边副食品商店门口排队人群的嘈杂声，他听到人们反复提及着“肉票”、“豆腐票”、“工业券”……这些曾经只在历史书里见过的词汇，此刻如此真实地构成了这个时代生活的根基。
票证、铁饭碗、集体、计划……这些词汇背后是一张无形而巨大的网，笼罩着社会的方方面面。他这只意外飞入这个时代的蝴蝶，仅仅是想扇动一下翅膀，就感受到了这张网的坚韧与束缚。
个人努力在时代大潮面前，究竟能有多大分量？他拥有的未来信息，真的能劈开这重重迷雾吗？
林凡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时代的重量，它不仅仅是记忆中的画面和气味，更是一种无处不在的、强大的规则和惯性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。
林凡猛地抬头，看见赵伟气喘吁吁地跑回来，脸上表情复杂，说不上是兴奋还是懊恼。
“咋样？”林凡急切地迎上去。
赵伟喘着粗气，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叠颜色样式不同的票证，一把塞到林凡手里：“俺……俺嘴皮子都快磨破了……俺大嫂死活不同意，说俺骗她……俺……俺是把俺自个儿攒的和三哥偷偷给俺的全国粮票都拿来了……就……就这五斤半！俺只能弄到这么多了！”
五斤半全国粮票，静静躺在林凡手心，微微发烫。
距离十斤的目标，还差将近一半。
林凡的心，一下子从刚刚燃起的希望云端，跌落回冰冷的现实地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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