破庙内，空气骤然绷紧，如同拉满的弓弦。
两人目光相撞，俱是惊疑与戒备。阿璃指尖扣紧发簪，肌肉紧绷，随时准备暴起致命一击。对方虽看似狼狈，但那瞬间的反应速度绝非普通流民。
他的视线飞快地扫过阿璃，在她刻意遮掩但依旧能看出不适的左肩处略微停顿，又落回她脸上，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。
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，只有彼此压抑的呼吸声。
最终，是那年轻男子先打破了僵局。他并未起身，反而稍稍放松了绷紧的肩膀，声音有些沙哑，带着点试探：“也是……躲清静的？”
阿璃没有回答，依旧冷冷地盯着他，尤其是他手背上那道刺眼的血痕。
男子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，下意识地将手缩回袖子里，动作略显僵硬。
“外面的兵爷吵得人心慌，”他自顾自地说下去，像是在解释，又像是在掩饰，“搜什么南朝细作，闹得鸡飞狗跳。这世道，讨口饭吃都不安生。”
阿璃心中冷笑，搜细作？恐怕搜的还有昨夜闯入将军府禁地、杀了他们死士的人！她面上却不露分毫，只是稍稍移开视线，做出略微放松警惕的样子，哑声道：“嗯，路过，歇歇脚。”
她挪到离男子最远的另一个角落，慢慢坐下，动作自然地牵扯到肩伤，让她忍不住吸了口凉气，额角渗出细汗。
那男子的目光又飘了过来。
阿璃立刻瞪了他一眼，带着底层女子特有的泼辣和警惕：“看什么看！”
男子讪讪地收回目光，低下头去：“对不住。”
庙内再次陷入沉默。阿璃靠着冰冷的墙壁，闭目假寐，实则全身感官都提升到极致，密切关注着对面那人的一举一动。她几乎可以肯定，这人手背上的伤，绝非寻常刮擦。那形状、那深度，与昨夜那枚击偏死士刀锋的铁蒺藜吻合度极高。
他是那个黑衣人的同伙？还是……就是本人？虽然声音、体态似乎有些不同，但作为刺客，改变这些并非难事。
他在这里是巧合？还是刻意等她？
无数个念头飞转。如果他是救她的人，为何不明言？如果不是，那便是敌人？
时间一点点流逝，庙外街市的喧闹声隐约传来，更衬得庙内死寂。阳光透过破败的窗棂，投下几道昏黄的光柱，灰尘在光中飞舞。
突然，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呵斥声由远及近，似乎正朝着破庙而来！
“搜！给我仔细搜！任何一个角落都不许放过！”兵士的吼声清晰可闻。
阿璃和那男子几乎同时睁开眼，目光再次交汇，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凛然。
追兵来了！
男子猛地站起身，动作迅捷无声。他快速扫视庙内，目光最终落在土地泥塑后面那狭小的空间。
“这边！”他压低声音对阿璃道，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迫。
阿璃只犹豫了一瞬。外面的脚步声己经到了庙门口！此刻不是内讧的时候。
她咬牙起身，跟着男子闪到泥塑之后。空间极其狭窄，两人不得不紧紧贴在一起，才能勉强被泥塑和墙壁的阴影遮挡。男子身上带着淡淡的汗味和一种极细微的、类似硝石的气息。
庙门被“哐当”一声粗暴地踹开。
“妈的，这破地方能藏人？”一个兵士抱怨的声音。
“上头命令，一处不漏！看看那后面！”另一个声音喝道。
脚步声踏入庙内，朝着泥塑走来。
阿璃能感觉到身前男子的身体瞬间绷紧，如同蓄势待发的豹子。她自己的心跳也擂鼓般撞击着胸腔，右手悄然摸出了发簪。
一只脏兮兮的手扒住了泥塑的边缘，一颗脑袋探了过来。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！
“头儿！那边有发现！好像有人往城西跑了！”庙外突然传来一声高喊。
泥塑后的兵士动作一顿，立刻缩回头去：“追！”
杂乱的脚步声迅速远去，庙门晃荡着，再次恢复了死寂。
泥塑后的两人依旧保持着紧绷的姿势，屏息倾听，确认追兵真的走了，才缓缓松了口气。
极近的距离下，阿璃能清晰地看到男子侧颈滑落的汗珠，以及他耳后一道极浅旧的疤痕。他似乎也察觉到了此刻姿势的尴尬，身体微微向后挪了半分。
阿璃率先动作，沉默地从狭小空间里挤了出来，重新拉开距离。
男子也跟着出来，脸上没什么表情，只是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。
“多谢。”阿璃低声道，不管他是谁，刚才确实算是共同躲过一劫。
男子摇摇头，目光看向晃荡的庙门，眼神沉凝：“他们不会善罢甘休。这里不能呆了。”
阿璃何尝不知。她必须尽快出城，否则迟早被瓮中捉鳖。
“出城的路，都被封死了。”她像是自言自语，又像是试探。
男子转回头看她，目光深邃：“明路自然难走。”
阿璃心头一动：“你有办法？”
男子没有首接回答，只是道：“想要活命，就跟我来。但记住，无论看到什么，听到什么，最好全都忘掉。”
他的语气带着一种神秘的意味，更像是一种警告。
阿璃盯着他的眼睛，试图从中分辨真伪。此刻，她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。留下来，必死无疑。跟他走，或许还有一线生机，尽管可能伴随着未知的危险。
而且，她需要弄清楚他的身份，以及那个火焰标记的秘密。
“好。”她吐出一个字，干脆利落。
男子似乎有些意外她的果断，看了她一眼，不再多言，率先走向庙门，谨慎地探察外面的情况后，才示意阿璃跟上。
他没有走大街，而是钻入更偏僻狭窄的巷道，七拐八绕，对路径熟悉得惊人。阿璃默默跟在后面，努力记下路线，同时警惕着西周。
最终，他在一处毫不起眼的、堆满杂物的死胡同尽头停下。他挪开几个破旧的箩筐，后面竟露出一扇低矮的、锈迹斑斑的铁门。
男子从怀里掏出一把样式古怪的钥匙，插入锁孔，轻轻转动。
“咔哒”一声轻响，铁门应声而开，后面是一条向下延伸的、漆黑幽深的阶梯，一股混合着土腥和某种陈旧香料的气息扑面而来。
男子侧身：“下去。”
阿璃看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暗，心跳再次加速。这下面是什么？龙潭虎穴？
但她没有退缩。她深吸一口气，率先踏入了阶梯。
男子紧随其后，关上了铁门。隔绝了最后一丝天光，彻底的黑暗笼罩下来，只有两人轻微的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回响。
向下走了约莫几十级台阶，前方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亮。
空气也变得不同，那股陈旧的香料气息越发浓郁，还隐约夹杂着……人声？
阶梯尽头，豁然开朗。
阿璃惊讶地看着眼前的景象。
这地下，竟然隐藏着一个不小的空间！西壁是粗糙的岩石，显然经过人工开凿，壁上插着燃烧的火把，跳跃的火光映照出几个同样打扮普通、但眼神精悍的人影。他们或坐或站，看到男子带着阿璃下来，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来，带着审视和警惕。
这里像是一个秘密的据点。
而最引阿璃注目的，是正对着入口的石壁上，刻着一个清晰的图案——一朵跳跃的火焰，与她家传酒坛上、以及那瓷瓶底部的标记，一模一样！
她的心脏猛地一缩。
男子似乎没有留意到她的异常，对着据点内一个看似头领的中年人低声道：“疤叔，外面风声紧，带个人回来避避。”
那被称为疤叔的中年人，脸上有一道深刻的刀疤，目光锐利如鹰，上下打量着阿璃，尤其在看到她苍白的脸色和不太自然的左肩时，眉头皱起：“生面孔？什么来路？可靠吗？”
男子看了阿璃一眼，淡淡道：“被赫连家的狗追咬的，算是一条路上的。”
疤叔沉吟片刻，又仔细看了看阿璃，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什么破绽。最终，他挥了挥手：“既然是‘影狐’带来的人，暂且留下。不过规矩你懂，看好她，出了岔子，唯你是问。”
影狐？是这男子的代号？
阿璃垂下眼睑，掩去眸中所有情绪，做出惶恐不安又强自镇定的模样。
那被称为“影狐”的男子点了点头，示意阿璃跟他到角落一处空着的石凳休息。
阿璃坐下，目光看似无意地扫过整个据点。这里大约有七八个人，各自忙碌，或擦拭兵器，或低声交谈，气氛压抑而紧张。他们行动间默契十足，显然是一个有组织的团体。
那个火焰标记，代表着什么？他们与拓跋冽是什么关系？与十年前云城的惨案又有什么关联？救她的人，是其中的成员吗？
影狐递给她一个水囊和一块干粮。
阿璃接过，低声道谢，却没有立刻吃喝。
影狐在她对面坐下，看着她，忽然用极低的声音，几乎只有两人能听到：“你肩上的伤，需要重新处理一下。这里的金疮药，效果更好。”
他说着，从怀里取出另一个小瓷瓶，瓶底朝上，递了过来。
那瓶底，赫然刻着与石壁上一样的火焰标记！
阿璃猛地抬头，撞入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中。
他知道了？他看出她的伤是刀伤而非普通损伤？他是在试探，还是……
他看着她眼中的惊疑，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，声音依旧压得极低：“别担心，在这里，你暂时是安全的。至少，比在上面安全。”
他的话像是安慰，又像是一句意味深长的谜语。
阿璃握紧那瓶药，冰冷的瓷壁却让她感到一丝诡异的灼热。
这座边城的地下，果然藏着惊人的秘密。而她，似乎正被一只无形的手，一步步引入漩涡的中心。
她看着影狐，终于开口，问出了盘旋在心头最大的疑问，声音干涩：
“你们……到底是什么人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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