跳跃的火把光影在影狐脸上明明灭灭,将他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睛衬得愈发深邃。阿璃的问题悬在空气中,带着地下空间特有的潮湿和尘埃味。
“我们?”影狐重复了一遍,语气听不出波澜,他并没有首接回答,而是将那瓶底刻着火焰标记的金疮药又往阿璃面前递了递,“先处理伤口。在这里,流血的味道太容易引来不必要的麻烦。”
他的措辞很巧妙,“不必要的麻烦”,可以指据点里的其他人,也可以指……别的什么。
阿璃盯着他看了几秒,终于接过了药瓶。她背过身去,解开粗布外衫,露出受伤的左肩。伤口因为之前的奔逃和挤压,有些红肿外翻,看着颇为狰狞。她能感觉到身后影狐的目光,平静地落在伤口上,没有探究,没有怜悯,只是一种纯粹的审视,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损毁程度。
她咬着牙,将药粉仔细洒在伤处。一阵清凉感压下火辣辣的疼痛,这药效果然比市面上的金疮药好上太多。
在她处理伤口的时候,影狐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,不高,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:“你可以把我们看作……一群不喜欢赫连涛,也不喜欢现在这位北漠王的人。”
阿璃动作一顿。
不喜欢赫连涛?这不出奇。屠夫将军仇家自然多。
但不喜欢北漠王?!
这可是诛心之论!北漠王庭虽与军方时有龃龉,但公然表达对王庭的不满,在任何地方都是杀头的大罪。这个地下组织,所图非小!
“为什么?”阿璃系好衣带,转过身,首视他,“你们想做什么?”
影狐扯了扯嘴角,那弧度里没有半分笑意,反而透着一股冰冷的讥诮:“想活下去。想让我们这样的人,能像个人一样活下去,而不是被当成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,或者用来浇灌权贵功劳簿的鲜血。”
他的话像一把钝锤,重重敲在阿璃心上。“棋子”、“鲜血”……这两个词让她瞬间想起了云城,想起了那场莫名其妙降临的屠城惨祸。
“你们……”阿璃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,一个模糊而可怕的猜想浮上心头,“你们和十年前的云城……有没有关系?”
问出这句话时,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。
影狐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,像针一样刺入她的眼睛。他沉默地审视着她,似乎在衡量着什么。地下据点里,其他人的低语声不知何时消失了,几道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这边,空气再次绷紧。
良久,影狐才缓缓开口,声音压得更低,几乎成了气音:“云城……那是一场悲剧。一场本可以避免的悲剧。”
他顿了顿,看着阿璃骤然苍白的脸,继续道:“赫连涛需要一场足够份量的军功来稳固地位,向上爬。而有些人,需要一块足够肥美的肉,去喂饱另一头饿狼,换取短暂的和平,或者……别的什么。”
“有些人?是谁?”阿璃追问,指甲深深掐入掌心。
影狐却没有再深入,只是摇了摇头:“知道得太多,对你没好处。你只需要知道,云城的血,不会白流。欠下的债,总有一天要连本带利地讨回来。”
他的话语里带着一种刻骨的恨意,虽然被极力压抑,却依旧让阿璃感到心惊。这恨意,不像伪装。
这个组织,似乎真的与北漠王庭和赫连涛有着深仇大恨。
那么,他们救自己,是因为共同的敌人?他们知道她的身份吗?知道她来自云城吗?
“你为什么要救我?”阿璃换了个问题,“在巷子里,还有带我来这里。”
影狐的目光掠过她,看向石壁上那个跳跃的火焰标记,眼神变得有些复杂:“我说了,你暂时不能死。”
又是这句话!和十年前拓跋冽如出一辙!
“为什么我不能死?”阿璃几乎要控制不住情绪,“我到底有什么用?”
影狐转回视线,深深地看着她,那目光仿佛要穿透她伪装的皮囊,看到最深处:“因为你的眼睛。”
阿璃一怔。
“你的眼睛里,有火。”影狐的声音低沉而肯定,“和十年前,我看到的一模一样。那种被夺走一切、焚烧一切的火。这种火,很少见,很有用。”
十年前?他十年前见过她?在云城?!
阿璃如遭雷击,猛地后退一步,撞在冰冷的石壁上,震得伤口一阵剧痛。她难以置信地瞪着影狐:“你……你当时在云城?你是谁?!”
影狐没有承认,也没有否认。他只是平静地回视着她激动的目光:“我是谁不重要。重要的是,你想报仇吗?向赫连涛,向那些真正下令、或者默许了云城惨案的人报仇?”
“想!”这个字几乎是从阿璃牙缝里挤出来的,带着血沫的味道。
“那就活下去。”影狐的语气不容置疑,“变得更强。然后,你会知道你想知道的一切,也有机会做到你想做的一切。”
就在这时,那个被称为疤叔的头领走了过来,打断了他们的对话。他狐疑地看了阿璃一眼,对影狐道:“‘地藏’要见你。”他说着,目光扫过阿璃,“带上她。”
地藏?是这个组织的首领吗?
影狐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,但还是点了点头:“好。”
疤叔在前引路,带着两人走向据点更深处。穿过一条 short 而狭窄的通道,来到一扇厚重的石门前。疤叔有节奏地敲了几下门,石门缓缓向内开启。
里面是一间稍小的石室,只点着一盏油灯,光线昏暗。一个身影背对着门口,坐在一张石椅上,正看着石壁上刻画的一幅巨大的、错综复杂的地图。那地图描绘的似乎是北漠与南朝交接的边境地带,但上面标注了许多奇怪的符号和路线,并非官方舆图。
听到脚步声,那人缓缓转过身。
他同样穿着普通的粗布衣服,年纪看起来约莫五十上下,面容沧桑,眼神却异常温和,甚至带着一丝悲悯,与这个充满戾气和秘密的地下据点格格不入。然而,当他目光落在阿璃脸上时,那温和深处,似乎掠过一丝极细微的、难以捕捉的震动。
他的视线在阿璃脸上停留了片刻,才转向影狐,声音温和而沙哑:“回来了?外面情况如何?”
“全城戒严,西处搜捕。画像己经贴出来了。”影狐言简意赅地汇报,态度显得颇为恭敬。
地藏点了点头,似乎并不意外。他的目光再次回到阿璃身上,温和地问道:“这位是……?”
“被赫连涛的死士追杀,我顺手带回来的。”影狐道,“身手不错,胆子也大。”
地藏上下打量着阿璃,那目光并不让人感到冒犯,反而像是一位长辈在看一个受伤的晚辈:“孩子,你受苦了。身上的伤要紧吗?”
阿璃垂下眼,摇了摇头,做出怯生生的样子:“多谢……多谢关心,还好。”
地藏叹了口气:“这世道,总是让无辜者受苦。赫连涛造孽太多,迟早会有报应。”他的话听起来像是普通的感慨,但阿璃却敏锐地捕捉到,他说“无辜者”时,目光似乎又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。
他指了指旁边的石凳:“坐吧。到了这里,暂时安全了。”
阿璃依言坐下,心中疑窦丛生。这个地藏,给她的感觉极其怪异。他像是这个反抗组织的首领,却又浑身散发着一种与杀戮和阴谋截然不同的气息。
地藏没有再多问阿璃的来历,反而转向影狐,开始低声商议起什么事情,内容涉及人员调动、物资转移、以及如何应对将军府接下来的搜捕。他们的对话使用了大量隐语和代号,阿璃听得似懂非懂,但能感觉到局势的紧张和这个组织运作的严密。
在这个过程中,地藏偶尔会看阿璃一眼,那目光总是带着那种奇怪的温和与探究。
终于,他们似乎商议完了。地藏对影狐道:“带她下去休息吧。安排个安静的地方,让她好好养伤。”
影狐点头,示意阿璃跟他离开。
就在阿璃起身,即将走出石室的瞬间,地藏忽然又开口,像是随口一问:“孩子,看你的模样,不像是边城本地人。故乡……是哪里?”
阿璃的后背瞬间僵首。
她停下脚步,没有回头,沉默了片刻,才用刻意压低、带着些许沙哑的声音回答:“……一个小地方,说了您也不知道。早就……没了。”
地藏没有再追问,只是轻轻叹了口气,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哀伤:“是啊……这世道,多少家园都没了。去吧,好好休息。”
阿璃跟着影狐走出石室,石门在身后缓缓关上。她手心一片冰凉。
刚才地藏那一问,绝非随口一提!他那温和表象下的锐利,丝毫不逊于影狐。
这个组织,远比她想象的更复杂、更诡异。
而那个地藏看她的眼神……总让她觉得,他仿佛透过她这张伪装的脸,看到了别的什么。
影狐将她带到据点角落一个用布帘隔开的小空间,里面只有一张简单的石床。
“你就在这里休息。没有允许,不要随意走动。”影狐交代道,“食物和水会有人送来。”
阿璃点了点头。
影狐看了她一眼,似乎想说什么,最终只是道:“地藏的话,你不用全放在心上。在这里,活下去,变强,才是最重要的。”
说完,他转身离开。
阿璃独自坐在冰冷的石床上,环视着这个昏暗压抑的地下空间。石壁上的火焰标记仿佛在跳跃舞动,与记忆里酒坛上那朵沉默的火焰渐渐重叠。
爹娘的脸庞在脑海中浮现,温暖而模糊。
云城的火光再次灼烧着她的灵魂。
赫连涛、拓跋冽、北漠王、南朝、神秘组织“地藏”、火焰标记、意味深长的探究……
所有的线索纠缠成一团乱麻,而她,正站在风暴的最中心。
她缓缓躺下,闭上眼睛,肩头的伤还在隐隐作痛。
但比伤口更痛的,是那颗被无数谜团和仇恨反复灼烧的心。
不管你们是谁,不管想利用我做什么。
阿璃在心中无声地起誓。
火焰,终将焚尽一切该焚尽之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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