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水敲打着公寓窗户,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。窗外的城市淹没在灰蒙蒙的雨雾中,霓虹灯光晕染开来,像是融化的糖果,甜腻而粘稠。
兰生天站在洗手台前,双手撑在冰凉的陶瓷边缘,盯着镜子里的自己。水滴顺着他额前的发梢滑落,沿着脸颊的轮廓,最终滴落在水池里。镜中的男人眼神里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疲惫,以及更深处的、如同困兽般的躁动。
墙上是疯人院般的线索丛林——照片、打印件、潦草的字迹、错综复杂的箭头,全都围绕着那个银色的、不断变幻形态的符号,以及三个刺眼的关键词:钥匙? 锁? 校准?
停职的一周,像是漫长的一个世纪。与外界的官方联系被切断,只剩下无休止的、指向自身内部的重重疑团。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被拆开又无法重新组装好的精密仪器,每一个零件都散发着不属于自己的陌生感。
桌上的那枚生锈古钱币,在台灯下泛着幽暗的光。那个微小的符号,仿佛一只冷漠的眼睛,永恒地注视着他。
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中,那部放在角落茶几上的、老旧的乳白色固定电话,突然炸响了铃声。
叮铃铃——叮铃铃——
声音尖锐、急促,打破雨声的节奏,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入耳膜。
兰生天的身体瞬间绷紧。这部电话的号码,知道的人屈指可数。王局长?谢小玉?他们不会在这个时间点,用这种方式联系他。
铃声持续着,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执拗,一声接一声,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,敲击着他的神经。
他没有动。只是透过镜子,盯着那部不断发出噪音的老旧机器。
一种强烈的、冰冷的预感沿着脊椎爬升。这不是来自朋友的问候。
响了足足十几声后,铃声戛然而止。
就在兰生天微微吐出一口气,以为对方放弃时——
叮铃铃——叮铃铃——
它又响了起来。同样的节奏,同样的执拗。
兰生天缓缓转过身,水滴从他下颌滴落,在木地板上留下深色的印记。他走到茶几前,目光落在那个不断震颤的听筒上。
铃声还在持续,仿佛永远不会停歇。
他伸出手,指尖在触碰到冰凉的塑料听筒前停顿了一秒。然后,他猛地抓起了电话,贴到耳边。
没有说话。听筒里只有一片深沉的、电流的空白音。仿佛电话线的另一端连接着虚无。
几秒钟的死寂。
然后,一个声音响了起来。
是电子合成音,扭曲、平滑,没有任何人类的情感起伏,像是从生锈的齿轮间挤出来的:
“市档案馆。地下珍本库。现在。”
短暂的停顿后,电话被挂断。只剩下忙音单调的嘟嘟声。
兰生天缓缓放下听筒,冰冷的塑料似乎将寒意传递到了他的掌心。
市档案馆。孟建国教授工作的地方。一位著名的、低调的历史学家。
现在。
窗外,雨下得更大了。
这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陷阱。邀请一个停职的警察,在雨夜独自前往一个命案可能刚刚发生或者即将发生的地点。
但他没有选择。
对方精准地掐住了他的死穴——那无法放下的对真相的执念,尤其是当这真相可能与他自己那段被迷雾笼罩的过去息息相关时。
他快速走到电脑前,开机,登录了一个加密的通讯软件。谢小玉的头像是灰的,但他发了一条预设过代码的信息过去:“风暴眼。需要视野。”
几秒钟后,谢小玉的头像亮了,发回一个简单的词:“在线。小心。”
没有多余的话。她知道他决定了什么。
兰生天从衣柜深处翻出一件黑色的连帽衫,套在衣服外面。检查了一下随身携带的多功能工具刀和强光手电。没有警徽,没有配枪,他只是一个在雨夜出门的普通市民。
他最后看了一眼墙上那些混乱的线索,目光在“钥匙?”这个词上停留了片刻。
然后他拉低帽檐,悄无声息地滑出了公寓门,融入楼外冰冷的雨幕之中。
档案馆大楼在雨夜里像一个巨大的、沉默的巨石墓碑。主楼一片漆黑,只有侧面的员工通道入口,一盏昏黄的门灯在雨中摇曳,投下模糊的光晕。
兰生天绕到建筑背面,避开主干道的监控。谢小玉的声音通过微型耳机传来,带着细微的电流嘶嘶声:“侧门安保系统有一个35秒的循环盲区,利用雨水声掩护。内部监控……部分区域有异常中断,无法完全规避。”
“收到。”
他如同阴影般贴近侧门,在雨声最密集的刹那,用工具刀巧妙地撬开了老式锁舌的卡扣,闪身而入。
内部一片死寂,只有中央空调系统低沉的嗡鸣。空气中弥漫着旧纸、灰尘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。
他按照谢小玉通过建筑图纸提供的指引,快速穿过空旷的回廊,走向通往地下珍本库的楼梯间。脚步声被厚厚的地毯吸收。
地下库的门需要刷卡和密码。兰生天从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——那是他停职前,利用权限私下复制的、权限极高的通用门禁卡(本应上交)。密码则由谢小玉远程破解后实时报给他。
绿灯微闪,气密门发出轻微的嗤声,向内滑开。
一股更阴冷、更陈旧的空气扑面而来,混合着一种……奇异的、甜腻中带着刺鼻的气味。
库内光线昏暗,只有紧急照明灯散发着幽绿的光芒,勉强勾勒出高耸到天花板的密集档案架的巨大轮廓,如同钢铁森林。
兰生天打开强光手电,光柱划破黑暗。
他一步步向深处走去,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。
然后,光柱停在了库房最深处的一张宽大橡木书桌上。
一个人影端坐在书桌后的高背椅上,背对着他。
手电光向上移动,照亮了那人花白的头发,以及僵硬的、毫无生气的坐姿。
兰生天缓缓靠近,绕到书桌正面。
是孟建国教授。他双眼圆睁,瞳孔涣散,脸上凝固着一种极度惊愕的表情。但他的皮肤却呈现出一种极不自然的、蜡像般的质感,没有任何腐烂迹象——被特殊处理过,如同时钟案中的张伟。
他面前摊开着一本巨大的、皮革封面的古书,书页泛黄,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奇异符号和图表。
而真正让兰生天血液几乎冻结的,是书桌周围和后方架子上摆放的东西——
一个小巧的仿古日晷,晷针影子指向一个特定刻度。 一个沙漏,里面的沙粒完全静止,堆积在下半部。 一座老式的航海钟,玻璃罩下的指针纹丝不动。 还有其他几件样式各异的计时器具。
它们指向的时间各不相同,杂乱无章。
但兰生天只扫了一眼,就像被雷击般愣在原地。
那些时间……他太熟悉了。那是深深刻在他模糊童年记忆里的、关于那次住院的……几个关键时间点!入院的时间、第一次做复杂检查的时间、父亲最后一次来探望的时间……甚至可能包括,发生“某件”他始终无法清晰回忆起来的事件的具体时刻!
这不是随意的布置。这是一个精准的、针对他个人的、残酷的提示!
他的呼吸变得急促,猛地伸手,想拿起桌上那副孟教授戴着的老花镜。
就在他手指触碰到的瞬间,手电光清晰地照在了镜片上。
其中一片镜片上,被人用极其精细的技艺,蚀刻着那个熟悉的银色符号。
但这一次,符号的尾部不再尖锐或闭合,而是演化成了一个缓缓旋转的、充满诡异美感的螺旋。
仿佛在象征着……回溯?循环?亦或是……吞噬?
兰生天的手指僵在半空,冰冷的寒意从指尖瞬间蔓延至全身。
耳机里,传来谢小玉焦急的、压低的声音:“哥?里面情况怎么样?你还好吗?”
他看着镜片上那个冰冷的螺旋符号,又缓缓看向周围那些指向他过去梦魇时间的钟表。
声音干涩得几乎不像他自己:
“小玉……”
“他们知道是我来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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