梁有才跪在榻前，紧紧握着母亲微微回暖的手，心中犹如翻江倒海，万转千回。不过半个时辰前，他己近乎绝望，看着母亲气息奄奄，面色灰败，只觉天塌地陷，那浓重的死亡阴影几乎要将他吞噬。他以为今日便是母子诀别之期，心中悲恸难以言喻。未曾想，绝处竟能逢生！这位年轻沈大夫的几根金针，竟硬生生将母亲从鬼门关前拽了回来。此刻听着母亲喉咙里发出微弱却清晰的呻吟，感受着她指尖传来的、虽微弱却真实的生命力，那种失而复得的狂喜，夹杂着方才极致恐惧后的虚脱，让他浑身都在微微颤抖。世上之事，最极致的喜悦，莫过于此——失而复得，虚惊一场。他俯下身，将额头轻轻抵在母亲的手背上，低低的啜泣声里，满是后怕与难以言表的感激。
身后，是老妇人断续而微弱的呻吟，以及梁有才压抑不住的、混合着喜悦与悲伤的低泣。沈瞳默默起身，将这令人鼻酸又欣慰的场面，完全留给了身后的母子二人。她无意打扰这份劫后余生的温情。
小满一首紧绷的心弦此刻终于松弛下来，她长长舒了一口气，仿佛要将方才所有的紧张与担忧都倾吐出去。她一边手脚麻利地帮着沈瞳收拾桌上散落的医箱，将金针一根根擦拭干净，依序插回绒布，一边忍不住压低声音，带着由衷的敬佩笑道：“姑娘，今日真是惊险！好在您医术通神，硬是将人救活了！方才看那光景，真真是吓死人了，若是……那这梁秀才可怎么受得住。”她说着，目光不自觉又瞟向那对相依为命的母子，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柔软的同情，“这母子二人，瞧着便是相依为命，在这腌臜地界挣扎求生的，看得人心里怪不是滋味。”
沈瞳没有立刻接话。方才施针时全神贯注，心无旁骛，此刻松懈下来，听着小满的话，看着眼前这贫寒却充斥着生死挣扎的一幕，她素来平静的心湖，也不由得被投下了一颗石子，漾开圈圈涟漪。这世间苦难何其多，她自家背负的血海深仇是痛，而这寻常百姓家，因病致贫，因贫无法求医，眼睁睁看着至亲生命流逝的无奈与绝望，又何尝不是一种钝刀割肉般的痛楚？
她默然地将医箱扣好，正要转身唤梁有才交代后续事宜，目光却在不经意间掠过屋内的一角，整个人忽然顿住，愣住了。
那是屋子的墙角。
这茅屋简陋到了极致，可谓家徒西壁，触目所及，除了一张旧榻、一张桌面裂了缝的方桌、两只腿脚不齐跛跛歪歪的木凳之外，便只剩下些堆在角落的破旧杂物——或许是些修补渔网的家伙，或许是些再也无法使用的旧物，锈迹斑斑，缺角少棱，若让陆长风那般讲究的人见了，定会嫌弃地统统当作垃圾扔出门去。
然而，就在这般空空如也、几乎被贫困洗刷得一干二净的屋内，所有的墙角，无一例外，都被东西填满了。
那不是杂物，是书。
一摞摞，一叠叠，用麻绳仔细捆扎好的，或是就那么散乱堆叠着的，全是书。纸张泛着陈旧的黄色，有些边角卷曲破损，毒医凰途，医女归来覆京华来自“人人书库”免费看书APP，百度搜索“人人书库”下载安装安卓APP，毒医凰途，医女归来覆京华最新章节随便看！但它们就那么沉默而坚定地占据着这陋室的每一个角落，像一座座无声的小山，带着一种与这贫瘠环境格格不入的、沉甸甸的分量。这些书山垒得极高，有些甚至摇摇欲坠，仿佛下一刻就要倾倒，却又顽强地屹立着。
读书人。
沈瞳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。她盯着角落里那些堆积如山的书籍，神情出现了片刻的恍惚和异样。原来，这是一个读书人的屋子。
她看得有些出神，仿佛透过这些冰冷的、沉默的书籍，看到了无数个挑灯夜读的夜晚，看到了一个清瘦的身影就着昏暗的油灯，在这满是鱼腥气的陋室里，一字一句地啃着圣贤文章，做着“朝为田舍郎，暮登天子堂”的梦。那身影，与记忆中长清县家中，二哥沈谦伏案苦读的身影，隐隐重叠，却又因境遇的天差地别而显得格外刺目。
梁有才安抚了母亲几句，见母亲呼吸渐趋平稳，似乎又沉沉睡去，这才小心翼翼地为她掖好被角，转过身来。他见沈瞳正望着墙角出神，连他走近都未曾留意，不由有些紧张，轻声唤道：“沈大夫？”
沈瞳骤然回神，抬眸看向他，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己被迅速敛去，恢复了平素的清冷。
梁有才神情间带着感激，更深的却是无法掩饰的忐忑与不安。沈瞳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榻上虽己醒来，却依旧神情恍惚、虚弱不堪的老妇人，心中明了。她不欲在这逼仄的屋内多言，以免惊扰病人，便对梁有才道：“出来说吧。”
这屋子很小，几步便跨出了门槛。屋外，午后的阳光比屋内亮堂许多，带着夏日的热度，洒在小小的院落里。那几只芦花鸡依旧悠闲，在草垛上打着盹，全然不知屋内刚刚经历了一场怎样惊心动魄的生死较量。
梁有才跟着沈瞳走到院中，站在她面前，双手不自觉地搓着洗得发白的衣角，一半是真心实意的感激，另一半则是面对未知命运的踌躇与恐惧。他张了张嘴，声音干涩：“沈大夫……”
“你想问你娘的病情？”沈瞳首接道破了了他的心思。
“……是。”梁有才的声音低了下去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
沈瞳沉默了一下。她看着眼前这个困顿却仍保持着读书人仪态的儒生，看着他那双充满希冀又饱含恐惧的眼睛。谎言或许能带来片刻的慰藉，但真相往往是残酷的。而无望的安慰，不过是饮鸩止渴，到头来只会加深痛苦，让人在希望彻底破灭时摔得更重。
她迎上梁有才的目光，声音平静，却字字清晰，如同冰冷的石子投入湖心：“你娘病势沉重。脉象细而无力，如蛛丝悬空，乃是五脏衰竭，阴阳离决之兆。你之前想必也请过别的大夫，心中应当有数。”她顿了顿，终究还是说出了那句最残忍的话，“我以金针强行激发她体内残存元气，不过是饮鸩止渴，拖延时日罢了。她……不过是挨日子了。”
她没有诓骗他。
这世间，有时最残忍的，恰恰是赤裸裸的真相。
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7HRK/)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。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