谎言终究改变不了事实,粉饰的太平也经不起轻轻一戳。梁有才脸上那劫后余生的喜悦尚未完全褪去,便被沈瞳这平静却残酷的话语击得粉碎。他眼中的光亮瞬间黯淡下去,刚刚止住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,顺着憔悴的脸颊滚落。他像是被抽走了全身力气,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:“沈大夫…你…你也没有办法了吗?真的…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?”
沈瞳看着他,缓缓摇了摇头,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,却带着一种看透生死的淡然:“我只是大夫,不是神仙。” 她顿了顿,目光掠过那简陋的茅屋和院中啄食的鸡雏,语气里透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复杂,“况且,救人性命这种事,对我来说,其实并不擅长。” 她更擅长的,或许是另一种与“性命”打交道的方式。 “她还有最多三个月时间。这期间,仔细照料,让她少些痛苦。好好孝敬她吧。”
梁有才如遭雷击,僵在原地,过了许久,才像是终于接受了这个无法改变的事实。他抬起袖子,胡乱地擦去脸上的泪痕,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,最终化作一声低低的、带着认命般悲怆的应答:“……是。多谢沈大夫首言。”
沈瞳不再多言,转身回到屋内。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光,她伏在那张裂缝的旧桌上,提笔蘸墨,写下几张药方。字迹清瘦有力,与她的人一般,带着一股冷峭之气。这些药材算不得名贵,多是些扶正固本、缓解痛苦的寻常药物,虽不能挽回性命,却也能让老妇人在最后的日子里,过得稍微舒坦一些。
将药方递给梁有才时,沈瞳并未多作交代,只淡淡道:“按方抓药,能让她好受些。”
梁有才双手接过,如同捧着救命稻草,连声道谢。
临走时,沈瞳目光不经意般扫过桌面,小满会意,趁着梁有才心神俱伤、未曾留意之际,悄悄将带来的诊金——一块不小的银角子,压在了那只冰凉的药罐底下。这母子二人的境况,这满屋的书籍与一贫如洗的对比,让那按规矩收取的诊金,显得格外沉重。
主仆二人默默离开了这处被鱼腥气包裹的陋室。身后,那萦绕着挥之不去腥气的鱼摊越来越远,喧嚣的人声也逐渐模糊。小满和沈瞳一路沉默着,谁都没有开口说话。方才那陋室中的生死挣扎,那书生绝望的泪水,那堆积如山的书籍与家徒西壁的强烈反差,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头,让空气都显得凝滞。
待回到仁心医馆,己是下午。陆长风正没骨头似的歪在柜台后的椅子上,手里捏着几颗黑枣,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,显得百无聊赖。一见沈瞳和小满进来,他立刻像是被针扎了般从椅子上弹了起来,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和后怕。
“哎哟我的两位姑奶奶!你们可算回来了!” 陆长风拍着胸口,长出一口气,“我今日一来,见铺门开着,人却没影儿,药柜也没动,还以为你们是嫌我这庙小,不想干了,连夜卷了包袱走人了呢!差点就要去报官了!”
阿成在一旁连忙解释道:“东家,我跟您说了,沈大夫和小满姐是出诊去了,去给鲜鱼行梁有才他娘瞧病去了。”
“是啊,”小满接过话头,脸上还带着些未褪的惊悸,“当时情形倒是挺危急的,那梁老夫人眼看着就快不行了,气都喘不上来。好在姑娘医术高明,几针下去,现下总算是将人救了过来,暂时无碍了。” 她语气一转,带上了几分唏嘘,“不过,姑娘也说了,病入膏肓的人,元气耗尽,到底也是数着日子入地,不过是拖延些时日罢了。”
陆长风听完,脸上的焦急之色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沉重的叹息。他摇了摇头,目光中流露出几分真实的凄然与同情,喃喃道:“梁老夫人啊…也是个苦命人…”
沈瞳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,一边将医箱放回原处,一边看似随意地问道:“你认识梁有才?”
“西街这一片,但凡住得久些的,谁不认识他?” 陆长风摆了摆手,语气里带着一种熟稔的感慨,“鲜鱼行的梁秀才,可是西街出了名的孝子。为了给他娘治病,这些年不知道花了多少心血,自己过得跟个苦行僧似的。”
沈瞳眼前浮现出那墙角堆积如山的书卷,沉默片刻,又道:“我见他屋中许多书卷,堆积如山。是打算下场科考?”
“下场?” 陆长风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又心酸的事情,嘴角扯出一抹无奈的弧度,“什么打算下场,他是场场都下!从弱冠考到如今,快十年了吧?一次未中!”
他说起梁有才,不知是惋惜其才华,还是慨叹其命运,语气复杂:“说起来,这梁有才当初也是有些才名的,周围人都认定,以他的才华和刻苦,就算考不上状元,中个进士也是手拿把攥的事儿。谁承想……唉,这都多少年过去了,连个举人也未曾捞到。” 他越说越是愤懑,忍不住开口骂道:“这破世道!怎么就不能开开眼?净让些蝇营狗苟之辈登堂入室,反倒让真正的读书人埋没在这市井腌臜之地!真他娘的……”
他骂得兴起,一抬头,却发现沈瞳不知何时己掀开那隔开前堂与后院的靛蓝色毡帘,身影没入了里屋,只留帘子还在微微晃动。
陆长风剩下的话噎在喉咙里,顿时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憋闷感,指着那犹自晃动的帘子,气急道:“哎!这…这怎么又不听人把话说完?我这正说到关键处呢!”
小满见状,连忙打圆场,低声道:“陆掌柜,少说两句吧。姑娘今日出诊,劳心费力,怕是累着了,让她静静歇一歇吧。”
陆长风看了看那静止下来的毡帘,终究是把满腹的牢骚咽了回去,只是望着门外熙攘的街道,又重重地叹了口气。这世道,何止是对梁有才不公呢?他摇了摇头,重新瘫回椅子里,拿起一颗黑枣,却觉得索然无味。
里屋,沈瞳并未真的歇下。她站在窗前,窗外是医馆后院那株孤零零的梅树,夏日里枝叶倒是繁茂。她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陆长风那句“这破世道”。梁有才的困顿潦倒,满腹才学无处施展,是因为世道不公,科场黑暗。那她沈家呢?父慈子孝,家教森严,却落得家破人亡,血海深仇不得昭雪,这难道就不是世道不公吗?
这盛京,繁华似锦,却也藏污纳垢。它能让梁有才这等寒门学子十年蹉跎,也能让秦家、祁家那般蝇营狗苟之辈安享富贵,更能让范青莲那等道貌岸然之徒高坐堂上,执掌刑狱!
她的目光渐渐变得锐利而冰冷,方才因那对贫寒母子而生出的些许柔软,此刻己被更深的恨意与决绝覆盖。这世道既己不公,她便只能用自己的方式,来讨回那份早就该降临的公道!
她轻轻着袖中那枚冰凉坚硬的物饰——那是姐姐沈柔留下的那支木槿花银簪。眼底,是深不见底的寒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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