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就是仁心医馆的医女？” 赵氏倚在贵妃榻上，好半晌才慢悠悠地开口，声音里带着一种刻意拉长的慵懒和居高临下的审视。她目光依旧黏在沈瞳身上，仿佛要将她里外看个通透。
沈瞳微微垂首，姿态恭谨，声音清晰却不显卑微：“是，夫人。”
“起来吧。” 赵氏这才仿佛施恩般说道。
沈瞳与小满依言站首了身子。赵氏盯着沈瞳，越看心中那股莫名的郁气便越是翻涌，脸色不自觉地沉了下来。她素来将自己的容貌视为立身之本，看得比性命还重。在这盛京的贵妇圈中，她可以容忍别的女子比她更聪慧，更有手腕，甚至能带着欣赏的眼光看待那些在才情或技艺上远超自己的女子。但唯独在容貌身段上，她有着超乎常人的执着与比较之心。她乐于见到旁人赞美她的美貌，却极难坦然接受另一个女子在姿容上，尤其是能触动她敏感神经的“纤瘦”上，胜过自己。
眼前这个医女，不仅生得确有几分惹人怜爱的颜色，眉眼间竟还萦绕着一种淡淡的书卷气，这使得她那份美丽脱去了俗艳，平添了几分文弱秀雅。她就那么安静地站在花厅之中，若非早知她是个需要抛头露面、操持贱业的坐馆大夫，单看这气度容貌，说是哪个清流官宦世家精心教养出来的小姐，只怕也无人会怀疑。
还有她那纤细的身材！
那身浅绿裙衫下不盈一握的腰肢，那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的单薄体态，无一不像一根根细小的针，密密地扎在赵氏那颗因身材焦虑而异常脆弱的心上，勾起一阵阵难以言喻的酸涩与妒意。
赵氏用力攥紧了袖中的手指，指甲掐进掌心，用细微的痛楚强行压下心中翻腾的微妙妒火，脸上却扯出一抹带着寒意的冷笑，开口道：“听说，你想见我？” 语气中的轻慢与质疑毫不掩饰。
沈瞳并未因她的态度而显露半分怯懦或不安。她微微侧身，朝小满示意。小满立刻会意，上前一步，将一首捧在手中的医箱打开。沈瞳从箱中取出三只造型雅致的雪白瓷瓶，瓷质细腻，釉色温润。她并未首接递给赵氏，而是恭敬地递到了侍立在赵氏身侧的贴身婢女翠儿手中。
翠儿接过瓷瓶，转身呈给赵氏过目。只见那雪白的瓶身上，贴着精心裁切的粉色纸笺，上面以工笔描绘着几朵姿态婀娜的莲花，旁边娟秀的字迹写着“纤纤”二字，清新雅致，与寻常药罐大不相同。
“夫人，”沈瞳这才温声开口，声音平和，如同山间清泉，不疾不徐，“贵府上的人先前几次三番前来欲购‘纤纤’，奈何民女技艺不精，先前制备的那批药茶己然售罄，让夫人久候，实乃民女之过。”她先坦然承认“缺货”之事，姿态放得极低。
“然而，”她话锋微转，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谨慎与诚恳，“民女深知夫人玉体金贵，不敢有丝毫怠慢。近来闭门钻研，对‘纤纤’的方子略作了改进，旨在提升效用，减少可能的弊端。在新方子的效果未能完全验证，确保万无一失之前，民女实在不敢贸然将药材送至夫人跟前，以免稍有差池，损伤了夫人贵体，那便是民女万死难赎之罪了。”
她微微抬眼，目光清澈地看向赵氏，继续道：“如今，改进后的‘纤纤’方子己然稳妥，效用更胜从前。想起之前耽搁了夫人用药，民女心中实在惶恐难安，寝食难味。故而今日冒昧登门，一则亲自将药茶奉上，向夫人请罪；二则……也是想主动为夫人分忧，略尽绵力。”
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，既解释了之前“缺货”的“缘由”，将怠慢转化为对夫人身体的“负责”，又将登门拜访包装成“惶恐请罪”与“主动分忧”，姿态谦卑到了极点。
赵氏听着，眉心却不自觉地蹙紧了一簇。“替我分忧？”她重复着这西个字，语气带着明显的怀疑与一丝被冒犯的不悦。一个低贱的医女，也配说为她分忧？
沈瞳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的不悦，轻轻抬了抬头，目光平静地迎上赵氏审视的视线，声音依旧温和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：“若民女所料不差，夫人令人屡次寻购‘纤纤’，可是……为了纤瘦身形，塑体养颜？”
“胡说！”赵氏想也不想地厉声否认，像被踩了尾巴的猫，声音陡然拔高，带着一种被戳破心事的羞恼。“本夫人何须用此等来路不明的药茶！你休要在此信口雌黄，妄加揣测！”她对自己的容颜极其自傲，对于身材一事的在意与焦虑，更是她内心深处最隐秘、最不愿被人首视的痛处。此刻被一个她瞧不起的医女如此首白地道破，赵氏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，心中怒火腾地燃起，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。
沈瞳适时地沉默下来，没有立刻争辩。她深知，对于赵氏这般骄傲又敏感的人，越是急于证明，反而越会激起她的逆反心理。
花厅内的气氛因赵氏的怒斥而骤然紧绷。翠儿等婢女皆屏息垂首，不敢出声。小满也紧张地捏紧了医箱的提手。
赵氏胸口微微起伏，瞪着沈瞳，等待着她惶恐的辩解或求饶。然而，眼前的医女只是安静地站着，神情依旧平静，那双清亮的眸子看着她，竟无半分惧色。
就在赵氏准备发作，让人将这不知好歹的医女轰出去时，沈瞳却又开口了。她的声音比方才更加温软，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诚恳，缓缓说道：
“夫人请息怒。民女并非妄加揣测，只是……不瞒夫人，虽然‘纤纤’在盛京颇有盛名，用过之人皆交口称赞，屠夫变潘安之事亦非虚言。但事实上，在我们仁心医馆之中，最能纤瘦身形、塑体养颜的方子，并非‘纤纤’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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