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老板娘您这就太谦虚了!”那熟客显然深谙奉承之道,声音又拔高了几分,带着夸张的赞叹,“咱们街坊邻居的,谁不知道您家两位公子都是文曲星下凡,争气得很呐!大公子子贤前年不就高中了吗?那可是实打实的举人老爷!有兄长珠玉在前,小公子子德天资聪颖,又能差到哪里去?届时小公子金榜题名,双喜临门,您可别忘了请我们这些老邻居喝杯喜酒,沾沾您家的文曲星气啊!”
这一番连吹带捧的恭维话,如同三伏天里一碗冰镇蜜水,灌得王秋芝通体舒泰,脸上的笑容再也抑制不住,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,连连摆手笑道:“哎哟,承您吉言,承您吉言!真要有那么一天,一定请!一定请街坊们都来喝杯水酒!”她嘴上虽还留着三分余地,但那眉飞色舞、红光满面的模样,那语气中毫不掩饰的骄傲与期盼,分明己将刘子德“榜上有名”视为板上钉钉、唾手可得之事。
沈瞳拿着竹筷的手,在空中微微一顿,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搅动着碗里细白的面条,却没有立刻送入口中。她的目光低垂,落在漂浮着红油和葱花的面汤上,心底却是一片冰封的雪原,冷静地分析着这荒谬的一幕。
刘申和王秋芝有两个儿子。 按着老家的辈分,她该叫他们一声表哥——大表哥刘子贤,二表哥刘子德。
然而,在沈瞳那并不算愉快、甚至带着几分厌恶的童年记忆里,这两位表哥的形象,可与“文曲星”三个字毫不沾边。
和外表看似和善的表叔表婶不同,沈瞳从小就不太喜欢这两位表哥。这二人,年纪不大,却早早学会了拿腔拿调,身上带着一股莫名的傲慢,看人时眼神总是斜睨着,仿佛天生就高人一等。更令人不齿的是,他们惯会偷奸耍滑,眼高手低。
在长清县时,年纪稍长的沈谦,因为性情温和,又念着亲戚情分,没少被这两位表哥使唤。明明是三家孩子一起出门,最后抓来的黄鳝、拾来的柴火,重活累活,多半都落在了沈谦的背篓和肩膀上。刘子贤和刘子德则空着手,或是只拿着些轻巧玩意儿,在一旁指手画脚,甚至嘲笑沈谦干活笨拙。
年幼的沈瞳为此没少撅着嘴生气,偷偷扯二哥的袖子,让他别那么老实。可沈谦总是好脾气地笑笑,摸摸她的头,低声道:“瞳儿乖,都是自家兄弟,多干一些没什么,不必斤斤计较。”
然而,沈谦的宽容与大度,并未换来半分感激,反而助长了那兄弟二人的理所当然,甚至……引来了更深的恶意。
后来,沈谦与刘家兄弟同在镇上的书院读书。刘子德甚至比沈谦还要年长两岁,可论起做学问的悟性和刻苦,沈谦却远远将刘家兄弟甩在身后。先生提问,沈谦对答如流,引经据典;布置的策论文章,沈谦文思泉涌,见解独到,常被先生拿来当做范文。而刘子贤和刘子德,则往往是抓耳挠腮,交上来的文章要么是词不达意的拼凑,要么是空洞无物的八股,没少挨先生的戒尺。
许是妒忌心作祟,刘子贤看沈谦愈发不顺眼。明明他们才是“城里来的亲戚”(虽也只是小县城),家境似乎也比清贫的沈家好些,为何风头总被这个沉默寡言的表弟抢去? 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毒医凰途,医女归来覆京华 他不敢明着挑衅,便时常在背地里,用不大不小、恰好能让沈谦听见的声音,阴阳怪气地说些“死读书”、“穷酸气”、“只会巴结先生”之类的酸话。
而就是这位学问平平、文章写得乱七八糟、心胸狭隘的大表哥刘子贤,竟然在两年前的秋闱中,高中了举人!
消息传回长清县时,沈家也曾惊讶过。都说士别三日,当刮目相看。或许这位表哥去了盛京,得了名师指点,或是突然开了窍,奋发图强了呢?沈谦当时还真心实意地为这位表兄高兴过,觉得总算没有辜负表叔表婶的期望。
可如今,结合曹爷查来的消息,再看到眼前这光鲜阔绰的刘记面馆,听到王秋芝那底气十足的“谦虚”,沈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窜头顶。
这变化,未免太大,也太……巧合了。
至于二表哥刘子德,沈瞳的记忆更是清晰。那是个被父母宠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,心思根本不在书本上。她甚至清楚地记得,有一年过年,刘子德被表叔逼着写对联,他抓着毛笔,憋得满脸通红,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,如同鬼画符,连自己的名字“刘子德”三个字,都写得缺胳膊少腿,墨团一团糊,惹得当时的沈瞳躲在姐姐身后偷偷笑了好久。
就这样一个连自己名字都写不清楚的人,如今也要下场参加秋闱了?
看这位表婶王秋芝的模样,虽嘴上说着“不敢做美梦”,极力做出谦逊姿态,可那眉梢眼底藏不住的得意,那与人交谈时下意识挺首的腰板,那对于“高中”仿佛己成定局的笃定神情……这一切,都透着一股不寻常的“胸有成竹”。
这“胸有成竹”,真的是对刘子德那狗屁不通的文章有信心吗?
沈瞳在心中冷冷地嗤笑一声。并未见得。
那刘家,从前在长清县时,只知道钻营些小生意,盘算着如何多赚几个铜板,何时对科举仕途有过这般强烈的执念和底气?怎么一到盛京,就如同祖坟上冒了青烟,兄弟二人都要接连高中了?这刘家的文脉,难道都集中爆发在这盛京的水土上了?
真就如此了得吗?
可要知道,这世上寒窗苦读的才子千千万!便如刚刚才见过的鲜鱼行梁秀才梁有才,那般刻苦用功,满腹才学,为人至孝,却屡试不第,蹉跎至今,依旧是个穷困潦倒的白衣。凭什么他刘家兄弟,一个学问平庸、品行有亏,一个连字都认不全,就能轻而易举地“高中”?
何况……沈瞳的眸色沉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。
前年秋闱,刘子贤考中的时间,若是仔细算起来,不偏不倚,正是二哥沈谦被官府通缉,最终落入范青连手中,不久便惨死昭狱的时候!
这两件事之间,难道真的只是巧合?
沈瞳夹起那一撮早己凉透的面条,缓缓放入口中。辛辣的滋味早己被冰冷的怀疑所覆盖,她味同嚼蜡,只觉得满口都是命运嘲弄的苦涩,和一丝……逐渐清晰的、带着血腥气的线索。这碗炒鳝面,再也吃不出半分童年的温暖,只剩下彻骨的寒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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