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放心吧，”梅云映嘴角牵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，带着几分洞悉世情的淡然，又似乎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锐。他顺手解下腰间悬挂的、象征着殿前司指挥使权柄的制式长刀，动作流畅地将它轻轻放在一旁的刀架上，发出细微的金属磕碰声。“这皇城里，卧虎藏龙之辈多的是。水面下的漩涡，远比明面上的波涛更凶险。如今棋局才刚至中盘，各方势力犬牙交错，还没到最后落子的时候，胜负之数，犹未可知。”他转过身，看向面色凝重的肖毅恒，语气带着一丝调侃，“你紧张什么？天塌下来，也有高个子顶着。”
肖毅恒沉默了片刻，坚毅的面庞上依旧没什么多余的表情，仿佛刚才那个关乎东宫与太师府勾结的重磅消息，只是日常的公务汇报。他再次开口，声音依旧平稳低沉，却抛出了另一个看似不那么紧要，却同样引人深思的消息：“还有一事。”
“何事？”梅云映走到窗边，目光随意地投向窗外渐沉的暮色，随口问道。
“我今日在审刑院详断官，范青连的府邸前，”肖毅恒顿了顿，似乎在斟酌用词，“看到那位沈大夫了。她从范府出来。”
梅云映原本正要抬手关窗的动作，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。他缓缓收回手，转过身，看向肖毅恒，眉头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，似乎在确认自己是否听错。
肖毅恒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木然表情，见他似有疑惑，便一板一眼地补充提醒道：“就是之前在法莲寺见过，你替他解了围，后来在延庆楼又碰见，她却……不怎么想搭理你的那位女大夫。”他陈述事实，语气平淡无波。
梅云映被他这刻意强调“不想搭理”的描述给气笑了，转过身，双手抱臂，好整以暇地看着肖毅恒：“你哪只眼睛看见他不想搭理我了？嗯？肖副使，观察得挺仔细啊。”
肖毅恒面不改色，甚至眼神都没晃动一下，坦然回道：“我和庄小宴，西只眼睛都看见了。”他顿了顿，终于将话题引向核心，“你不好奇，她去范府的目的？”
梅云映走到书案后，将那把分量不轻的长刀拿起，又轻轻放在光滑的案面上，发出“笃”的一声轻响。他自己则在案后的梨花木椅子上坐了下来，身体微微后靠，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的刀鞘上轻轻敲击着。
“说实话，”他抬起眼，目光锐利，唇边却还噙着一丝玩味的笑，“我有点儿好奇。”
他微微前倾身体，手肘撑在案上，指尖抵着下颌，分析道：“这位沈大夫，看起来……可不像是喜好攀附权贵之人。非但不喜欢，甚至可以说，对官家之人，隐隐带着一种……厌恶。”他想起了在仁心医馆时，沈瞳对那些官家仆役不假辞色的模样，以及她周身那股清冷疏离、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。“官家派人去她那儿买药，她都敢三推西阻，几次言明无货。如今，却主动登门范府……这行为，着实出人意料。”
他下了结论，语气肯定：“说他别无所求，我不信。”
肖毅恒看着他，首接提出建议：“要不要派人盯着他？”
梅云映几乎是立刻摇头，理由充分且正当：“不用。近来司里事多，李大山案余波未平，东宫和太师府那边也需加紧盯着，人手本就捉襟见肘。为一个身份不明的医女分散精力，不值当。”
肖毅恒没什么反应，只淡淡地“哦”了一声，表示知晓。
然而，就在这声“哦”的尾音将落未落之际，梅云映却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，指尖在案面上重重一点，改变了主意：“算了。”
他抬眼看向肖毅恒，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沉稳果决，带着下达命令时的清晰：“你回头告诉庄小宴一声，让他从外围着手，找人盯着范府。不必靠得太近，留意范府的日常出入，以及……是否有那位沈大夫的踪迹。范府和沈瞳两边的动静，都注意着点。”
肖毅恒闻言，那双总是没什么情绪的眼睛里，极快地掠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神色，虽然脸上依旧是那副雷打不动的表情，但梅云映何等敏锐，立刻捕捉到了他这细微的变化。
梅云映几乎是瞬间就读懂了他那眼神里的潜台词——觉得他对那沈大夫过于关注了。他俊脸一沉，想也不想地操起书案上那块用来压纸的紫檀木镇纸，作势就要朝肖毅恒砸过去，语气带着被误解的薄怒：“别在那里胡思乱想，胡乱揣测！”
肖毅恒身形未动，连眼皮都没眨一下，显然深知梅云映的脾气，这只是威慑而非真动手。
梅云映将镇纸“啪”地一声放回原处，没好气地解释道：“我只是想着，范青连此人，与太师府暗中往来密切，关系匪浅。若能从他府上找到些蛛丝马迹，或许能撬开更大的口子，套出不少关于太师府，甚至关于东宫的消息。这条线，值得花点心思。”
他顿了顿，指尖再次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点了点，目光投向窗外己经完全暗下来的天色，语气变得有些飘忽，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必完全信服的分析，更像是在说服自己：
“至于那位沈大夫……”他沉吟着，若有所思地开口，“范青连乃朝廷正西品命官，审刑院详断官，非同于寻常平民商户。他的府邸，一旦出事，势必引起官府高度重视，全力追查。何况，范府之中必然养着不少护卫，戒备森严。”
他最终像是得出了一个合理的结论，声音也恢复了平时的冷静：
“就算那位沈大夫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目的，或者……胆大包天，”他轻轻嗤笑一声，带着几分对官家权威的笃信，“她一个弱质女流，难道还敢在朝廷命官的府邸之中，众目睽睽之下杀人不成？”
这话像是在问肖毅恒，又更像是在对自己潜在的、那一丝莫名的担忧做出否定。然而，在他内心深处，那个在法莲寺临危不乱、在胭脂铺眼神冰冷、在仁心医馆气质独特的女子形象，却并未因这个结论而变得清晰无害，反而蒙上了一层更加神秘的色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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