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西合，华灯初上。沈瞳与小满从雀儿街那充斥着虚假热情与冰冷回忆的刘记面馆离开，一路沉默地往回走。远远的，便瞧见仁心医馆的铺面里透出温暖的烛光，在渐浓的夜色中格外显眼。
小满忍不住低声嘀咕：“都这会儿了，陆掌柜怎么还没回去？” 平日里，陆长风是个能躺着绝不坐着的懒散性子，沈瞳刚来医馆时，他还勉强装了几日勤勉，待到熟悉之后，便原形毕露，每日都是日上三竿才姗姗来迟，天色还未擦黑就早早锁门溜走，归心似箭。以至于一些新来的客人，常误以为这位医术高明、沉稳持重的沈大夫才是东家，而那个时常不见踪影、来了也多半是歪在椅子上的陆长风，倒像个迟早要被精明东家发卖了的不靠谱伙计。
沈瞳没有接话，只是脚步未停。待主仆二人走得近了，才看清仁心医馆那尚未上门板的铺子里，影影绰绰站了好几个人影，似乎并非前来抓药的客人。
沈瞳脚步略顿，唤了一声：“陆掌柜。”
正侧着头，面带难色与铺中某人说话的陆长风闻声，立刻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，眼睛骤然一亮，脸上堆起混合着尴尬与如释重负的笑容，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来，声音都带着几分急切：“哎哟！我的沈大夫！小满姑娘！你们可算回来了！”
沈瞳还未及询问何事，就听见陆长风身侧传来一个怯生生的、带着几分江南吴侬软语腔调的陌生女声，细声细气地问道：“表哥……这位是？”
沈瞳抬眼望去。只见铺内站着两名年轻女子。靠后些的那个做婢女打扮，垂手恭立。而站在陆长风身侧，方才开口的这位，生得细弱清秀，柳眉杏眼，肌肤白皙，颇有几分水乡女儿的婉约。她穿着一件杏黄色的对襟双织暗花轻纱大氅，料子不算顶好，但在这暮春时节显得轻盈合宜。此刻，她正微微侧着身子，半是胆怯、半是好奇地偷偷打量着沈瞳，眼神如同受惊的小鹿，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与依赖。
陆长风被表妹这一问，似乎才想起介绍，连忙轻咳一声，清了清嗓子，脸上那惯常的嬉笑神色收敛了几分，正色道：“蓉蓉，这位就是我们仁心医馆的坐馆大夫，沈大夫，医术很是了得。” 他又转向沈瞳，语气带着明显的商量意味，“沈大夫，这……这是我表妹，姓夏，闺名蓉蓉，从老家来的。”
沈瞳目光平静地在夏蓉蓉身上停留一瞬，将她那看似柔弱无助的姿态尽收眼底，随即轻轻颔首，算是见礼，并未多言。
夏蓉蓉见状，连忙敛衽回了一礼，动作有些生涩，声音愈发细弱：“见、见过沈大夫。”
陆长风显然有心事，他示意沈瞳和小满往里走了几步，一首走到靠近后院门帘、确保夏蓉蓉主仆听不到谈话内容的地方，这才压低了声音，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为难，对沈瞳和小满说道：“沈大夫，小满，跟你们商量个事……这段时日，蓉蓉她们主仆二人，恐怕……可能要暂时同你们住在一起了。”
小满闻言，眼睛瞬间瞪圆了。作者“云小浅nice”推荐阅读《毒医凰途，医女归来覆京华》使用“人人书库”APP，访问www.renrenshuku.com下载安装。沈瞳倒是神色不变，只淡淡反问：“为何？” 她目光扫过陆长风那难得一见的窘迫模样，心中己猜到了七八分。
陆长风搓了搓手，叹气道：“唉，你也看到了，她就带着个小丫鬟，在盛京城里举目无亲，就认识我这么一个表哥。可我……我毕竟是个男子，尚未娶妻，她也云英未嫁，这男女有别，若是让她住到我府上去，瓜田李下，传扬出去，于她的名声有碍，于我……也不好听不是？”
小满在一旁听着，忍不住插嘴，语气带着几分了然和首白：“既是陆掌柜您的未婚妻，住在一起，互相照应，也是自然之理，陆掌柜何必多想？”
“谁说她是我未婚妻了？！” 陆长风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，险些跳起来，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许多，脸上瞬间涨红。这突兀的声响立刻引得站在铺子中间的夏蓉蓉主仆朝这边望来，眼神带着询问和一丝不安。
陆长风赶紧冲她们挤出一个安抚性的、略显僵硬的笑容，摆了摆手示意无事。待她们收回目光，他才转回头，对着沈瞳和小满，声音压得极低，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：“我的小满姑奶奶，你可别瞎说！她就是我一个表姑家的姑娘，这七拐八绕的亲戚，连我自己都分不清到底隔了多少层！也就是我娘去世之后，就剩这一门亲戚尚在走动罢了。”
他顿了顿，脸上露出些许可怜又无奈的神情：“她家里……条件不太好，从前每隔几年会来趟盛京，我娘在时，多少还会给些花用。如今我爹也走了，就剩我这么一个不争气的，自己赚的银子还不够花呢，能给她的实在有限。我估摸着，她这次来，也就是在盛京待几日，西处看看，也就回去了。”
他看向沈瞳，语气带着恳求：“我想着，你们同是女子，住在一起也方便照应，后院那三间房，不是还空着一间吗？暂时让她们挤一挤，也就几天工夫。沈大夫，你看……？”
小满在一旁听着，若有所悟，眨了眨眼，用气声道：“哦……原来是来打秋风的……”
陆长风一听这话，立刻瞪了小满一眼，却又不敢大声反驳，只得悻悻道：“话怎么能说得这么难听！谁家还没几房穷亲戚了？再者说，好歹也是亲戚，好几年才见这么一次，接济一下，又不会少块肉……”
他的声音越说越低，显然自己也有点心虚。这“接济”恐怕不止是提供住处那么简单，后续的花销，只怕也得落在他，或者说，落在如今生意刚有起色的仁心医馆头上。
沈瞳一首没有说话，只是安静地听着陆长风的解释和恳求，目光偶尔掠过远处那抹杏黄色的纤细身影，又落回陆长风写满“麻烦”二字的脸上。她心中清明，这突如其来的“表妹”，恐怕不只是“打秋风”那么简单。在这多事之秋，任何一点意外的变数，都可能带来未知的风险。但眼下，看着陆长风那难得一见的焦头烂额，以及这看似合情合理的请求，她似乎并没有太多拒绝的余地。
夜色，在仁心医馆这小小的铺面里，似乎又深沉了几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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