梅云映执起桌上的青瓷茶壶，为自己斟了半杯清茶，雾气袅袅升起，模糊了他过分清俊的眉眼。听到庄小宴的话，他倒茶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，茶水在杯中漾开细微的涟漪。
“哦？”他语气平淡，听不出喜怒，仿佛只是听到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。他将茶壶轻轻放回原处，发出轻微的磕碰声。
“我与他打了一个照面。”庄小宴补充道，语气里带着点后知后觉的懊恼。
“暴露了？”梅云映端起茶杯，眼皮都未抬，声音透过氤氲的水汽传来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。
“冤枉啊，哥！”庄小宴立刻叫屈，声音都拔高了几分，脸上写满了无辜与委屈，“这天儿热得跟下火似的，我就是办差路过，实在口渴得紧，才在对面那不起眼的茶摊坐下，喝了碗最便宜的凉茶歇歇脚。谁知道……谁知道沈大夫会那么巧，偏偏就在那个时候从范府出来？我当时可是背对着街面坐的，还特意挑了最靠里的阴凉位置，隔着一条街呢！哥，说句不敬的话，那般情形，换做是您，都不一定能一眼认出我的背影来。可那小满姑娘，隔着老远就喊出了我的名字，您说邪不邪门？”他越说越觉得不可思议，眉头紧紧拧在一起。
梅云映闻言，这才抬眸觑了他一眼，目光深邃，带着审视，却并未对那“认不出”的假设发表意见。他低头吹了吹茶沫，浅啜一口，方道：“他说什么了？”
“什么都没多问。”庄小宴回忆着当时的情景，“我就按咱们之前商议的说辞，告诉她我是办差路过，顺道喝茶解渴。她听了也没多说什么，瞧着像是信了，没露出怀疑的神色。我也不敢多待，寒暄两句就赶紧找借口走了。”他顿了顿，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梅云映的脸色。
梅云映微微颔首，将茶杯放下，指尖在杯沿轻轻，看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。
见他没什么特别的反应，庄小宴的胆子不由得大了些。他凑近桌案，语气带着几分商量和试探：“哥，不是我说，咱们盯着范家这也有小半月了。那沈大夫除了每隔七日雷打不动地去给范夫人施针度穴，确实没见她干别的什么出格的事。她那‘纤纤’药茶在盛京贵女圈里卖得风生水起，范夫人用了据说效果显著，喜欢得紧。她这般行事，说到底也就是个想攀附权贵、多赚些银钱的医女，似乎……并不妨碍咱们殿前司什么吧？”
他偷偷瞟了梅云映一眼，见他依旧垂眸不语，便继续道：“您是不是……对这位沈大夫，过于紧张了些？”这话他憋在心里有些日子了，总觉得自家这位心思深沉的指挥使，对那看似柔弱无害的女大夫，关注得有些超乎寻常。
梅云映终于有了反应。他放下杯沿的手，指节修长，轻轻合上茶盖，发出“咔哒”一声轻响。他抬眼看向庄小宴，眸色深沉，辨不出情绪，只淡淡反问：“这么相信他？”
庄小宴被他问得一噎，挠了挠头，语气变得诚恳，甚至带上了点诉苦的意味：“倒也说不上多信任她。主要是……哥，您是不知道，这日日盯梢，花费实在不小。车马要钱吧？蹲守时总得喝口茶、吃点东西掩人耳目吧？偶尔还得打点一下街面上的耳目，这都是外事费啊！我那点月银，本就所剩无几，这半个月下来，更是捉襟见肘，都快见底了……”
他一边说，一边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自己腰间常年挂着的那个藏蓝色荷包，云小浅nice说：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！想看看里面还剩几个铜板。这一摸之下，动作却猛地一顿，脸色也随之变了。
“怎么？”梅云映敏锐地察觉到他神色的变化。
庄小宴又在腰间和袖袋里摸索了好几遍，甚至低头看了看脚下，脸上渐渐浮现出焦急和难以置信的神色：“我……我荷包不见了！”
“被偷了？”梅云映眉峰微蹙。
“那倒没有。”庄小宴哭丧着脸，“里面本来就没几个银子，就剩几个铜板撑场面，贼偷了都得骂句晦气。可是……”他声音里带上了真切的懊恼，“那荷包……那荷包是你送我的啊！哥，你还记得吗？我刚进殿前司没多久的时候，你送我的那个，上面还特意用银线绣了我的名字呢！”
梅云映目光微动，显然是想起了这回事。那荷包料子普通，但绣工尚可，确实是他当年随手所赠。
“想想丢哪儿了。找过没有？”他语气依旧平稳，但目光己锐利了几分。
庄小宴皱着眉头，努力回想：“想不起来了……下午我在范家对面茶摊结账的时候明明还在的……”他忽然目光一动，像是抓住了什么线索，“对了！说不定……就是和沈大夫他们说话那会儿掉的？我那时见他们认出我，心里一急，过去得匆忙，后来走得也急，动作大了些，说不准就是那时候从腰间滑脱，掉在范府门口那附近了！”
闻言，梅云映原本略显懒散靠在椅背上的姿势，不易察觉地坐首了些。他指尖在桌面轻轻一点，眸中掠过一丝深思，缓缓开口：“你说……沈瞳捡到了？”
“只是可能！”庄小宴连忙强调，生怕梅云映误会，“我也不能确定，就是猜测。”
“那为何不去问问？”梅云映语气平淡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。
庄小宴挠挠头，面露难色：“这……这怎么好开口去问？一来，荷包里一个铜板都没有，空空如也，沈大夫捡到了又能做什么？难道还贪图我一个旧荷包不成？二来，若是真跑去问他，‘沈大夫，你可捡到我荷包了？’人家万一没捡到，或者根本不知道这回事，岂不是以为我怀疑他偷东西？这要是被旁人听见了，还以为沈大夫人品不端，平白污了人家名声。那多不好……”他倒是替沈瞳考虑得颇为“周到”。
梅云映静静听完他这番“体贴”的顾虑，唇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讽意：“难为你替他想的如此周到。”
不等庄小宴分辩，他话锋一转，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：“过几日，我陪你去一趟仁心医馆。”
庄小宴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，看着梅云映：“哥？！你还真要去问沈大夫啊？为什么呀？”他实在想不通，一个空荷包，丢了也就丢了，何必如此兴师动众，还要指挥使大人亲自出面？
梅云映迎上他困惑的目光，眼神深邃如寒潭，一字一句，清晰地说道：
“因为荷包上有你的名字。”
他顿了顿，看着庄小宴依旧茫然的脸，继续道：“这荷包，被旁人捡到也就罢了。但若是被沈瞳捡到……”
他的声音低沉下去，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冷静，甚至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警惕：
“我怕你被卖了，还要欢天喜地地替别人数银子。”
庄小宴张了张嘴，彻底愣在原地，脸上写满了不解与困惑。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腰间，又抬头看向梅云映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，只觉得一股寒意，悄无声息地自脊背爬升。一个空空如也的荷包，上面绣着他的名字……这，能有什么文章可做？他完全想不明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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