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满听着沈瞳冷静的分析，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蔓延至西肢百骸。官家……殿前司……那是寻常百姓根本无法抗衡的庞然大物。她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，脸色苍白地问道：“姑娘，他们……他们是官家人，手握权柄，耳目众多，咱们……咱们如何斗得过？现在……现在打算如何是好？”
沈瞳拿起那个精致的金色荷包，指尖轻轻抚过上面那对栩栩如生的戏水浮鸭，丝绸缎面触手冰凉。她非但没有惊慌，唇边反而泛起一丝极淡的、近乎诡异的微笑，那笑意未达眼底，只让人觉得格外冷静，甚至……冷酷。
“没事，”她声音平稳，听不出丝毫波澜，“就让他们盯着吧。”
她伸手打开那个不起眼的小木匣，将荷包重新放了进去，合上盖子。然后弯腰，动作自然地将匣子推回床底那个隐蔽的角落，用杂物稍稍遮掩。一切做完，了无痕迹，仿佛那个藏着秘密的荷包从未出现过。
她首起身，拍了拍裙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，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，语气带着一种难以捉摸的意味：“有时候，被人盯着，未必全是坏事。对我们来说，这说不定……是件好事。”
小满愕然地看着她，完全无法理解。被殿前司的人如鹰隼般盯上，怎么可能是好事？
小暑过后十五日，盛京迎来了大暑节气。这是一年之中最为酷热难熬的时节，烈日如火，炙烤着大地，连青石板路都仿佛要冒出烟来。几场突如其来的雷雨非但没有带来清凉，反而使得地上的湿热之气更加浓重，闷得人喘不过气，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蒸笼之中。天气闷热得即便在铺了竹席的地面上，也觉得皮肤黏腻不堪。
这般酷暑湿重的天气，白日里愿意出门走动的人便少了许多，仁心医馆也比往日清静了不少。陆长风难得清闲，用一个杂色陶盘装了些的红枣，摆在柜台前的方桌上，招呼着阿成过来一起吃，也算是苦中作乐。
小满则将这几日沈瞳喝完浆水积攒下来的空竹筒，仔细地归拢在一起，准备待会儿拿去清洗。茶水壶里放入了前几日夏蓉蓉买的、香气清雅的茉莉花，随着热水冲泡，芬芳的茉莉香渐渐弥漫开来，稍稍驱散了医馆内沉闷的草药气息，带来一丝夏日难得的清新。
就在这时，胡员外一大早就踱步来到了医馆。他今日穿着一身轻薄的葛布长衫，手里摇着一把蒲扇，额上却依旧沁着细密的汗珠。一进门，他便熟门熟路地叫阿成去给他泡壶好茶来解渴。
这个时节没有杨花飞舞，胡员外那困扰他多年的鼻窒之症并未发作，加之如今“纤纤”药茶卖得极好，陆长风自己也能勉强糊口度日，不再像从前那般窘迫，胡员外也就没有像往常那样刻意频繁地来医馆照拂生意。沈瞳细细算来，也约有大半个月没有见着他了。
今日难得见他主动上门，陆长风立刻从茶盘里抓了一把最大的红枣，热情地塞到胡员外手里，自己则懒洋洋地靠着桌柜，笑着问道：“叔，今儿个是什么风把您这尊大佛给吹来了？可是想念我们医馆的茶了？”
胡员外却摆了摆手，将那几颗红枣随手放在桌上，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痛苦神色，指着自己的右腮帮子，唉声叹气道：“不吃，不吃，老夫这哪里还有心思吃枣子？是这牙……牙疼了快一个月了！时好时坏的，折腾得老夫是食不下咽，夜不能寐，实在是煎熬得很呐！”他一边说，一边吸着气，仿佛那疼痛又加剧了几分，“这不，实在忍不了了，赶紧来找沈大夫给我瞧瞧，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能治治这要命的牙疼。”
沈瞳闻言，放下手中正在整理的药材，去旁边铜盆里仔细净了手，用软布擦干。然后走到胡员外面前，温声道：“胡老先生，您且张开口，让我仔细瞧瞧。”
胡员外依言张开嘴，眉头紧锁，露出痛苦的表情。沈瞳凑近了些，借着窗外明亮的光线，仔细查看他口腔内的情况，尤其是他手指按压的那一侧牙齿。她看得认真，时而让他再张大些，时而轻轻叩击附近的牙齿询问感觉。
片刻后，沈瞳首起身，语气肯定地说道：“是蛀牙。齿冠己被蛀空一部分，临近牙髓，故而疼痛剧烈，尤其夜间和平卧时更甚。”
“蛀牙？”胡员外一脸苦相，“那可如何是好？沈大夫，您不知道，这几日老夫是吃也吃不好，睡也睡不香，连喝口凉水都激得疼，实在太煎熬了！您医术高明，可得想想办法，救救老夫啊！”他言辞恳切，显然是饱受牙痛折磨。
沈瞳走到方桌前坐下，取过纸笔，一边研墨一边沉稳地说道：“胡老先生不必过于忧心，蛀牙虽痛，却并非不治之症。”她提笔蘸墨，手腕沉稳，在纸上写下药方，口中同时嘱咐道，“我叫阿成给您抓点桔梗、引根（注：此处沿用用户提供的药名，实际中医治牙痛常用石膏、升麻、细辛、生地等，引根非标准药名），您回去用水煎服，每日一剂，连服三日。”
她笔尖不停，继续写下注意事项，同时抬头对胡员外解释道：“用药期间，饮食需清淡，忌食辛辣甜腻之物。细芯（可能指细心护理）、苦菊（或指可辅助清热）……若有新鲜的杏子，嚼上一两枚果肉亦可，其汁液略有缓解之效，但莫要多食，恐酸败牙齿。”她思路清晰，将治疗与养护一并交代。
写罢，她将墨迹吹干，把方子递给候在一旁的阿成：“按方抓药，分量务必要准。”
“用上几日，疼痛便可缓解。后续还需注意口腔洁净，此症不难治。”沈瞳最后补充道，语气带着令人安心的笃定。
胡员外见她诊断明确，用药清晰，连养护之法都考虑周全，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，悬着的心放了下来，连连点头：“好好好，有沈大夫这句话，老夫就放心了！”
趁着阿成去抓药的功夫，胡员外揉着依旧有些隐痛的腮帮子，目光赞赏地看向沈瞳，由衷地夸赞道：“老夫早就说过，整个西街，不，怕是小半个盛京城，都挑不出沈大夫这般好的记性、这般好的医术！您这望闻问切，开方下药，条理清晰，果断明了，比许多行医多年的男子汉还要强胜百倍！”
他说着，又转向一旁无所事事的陆长风，带着长辈特有的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教训道：“长风啊，你看看！你也别整日里只顾着风流清闲，无所事事！沈大夫一个女子尚且如此精进能干，你身为医馆东家，更要学着长进些，多跟沈大夫学学，撑起门庭来才是正理！”
陆长风被说得面皮一红，讪讪地摸了摸鼻子，嘟囔道：“叔，我这不是……也在学着嘛……”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正在认真核对药材的沈瞳，眼神复杂难明。
沈瞳对于胡员外的夸赞与对陆长风的训诫，仿佛未曾听闻，只是专注地看着阿成抓药，确保每一味药都分毫不差。然而，在她低垂的眼眸深处，却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思量。胡员外是盛京文人圈中有名望的人物，他的肯定与宣扬，或许……也能成为她在这京城立足、乃至达成目的的助力之一。每一步，无论大小，都需谨慎，也皆可利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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