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长风被胡员外训得面子上挂不住,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,梗着脖子反驳道:“叔,我每日里守着这医馆,迎来送往,算账抓药,哪一样不要操心?这还不叫长进?难不成非要我学那古人头悬梁、锥刺股,您才觉得是正经事?”
胡员外见他这般惫懒模样,更是气不打一处来,手中蒲扇也忘了摇,指着他的鼻子恨铁不成钢地教训道:“悬梁刺股怎么了?!那是人家知道上进!你爹在世时常与我饮酒,每每提起你,都说你小时候是个顶聪明的孩子,记性好,脑子活,可偏偏……偏偏就不爱把那点聪明劲儿用在读书正途上!你但凡把你平日里琢磨那些吃喝玩乐、斗鸡走狗的一半心思用在圣贤书上,去考个功名回来,光耀门楣,你爹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!何至于……何至于落到如今守着间铺子,还要看人脸色……”
“哎呦喂,我的好叔叔诶!”陆长风不等他说完,便怪叫一声打断,浑不在意地往嘴里扔了颗红枣,嚼得津津有味,含混不清地道,“您快别提那功名了!那玩意儿是我想考就能考上的吗?您瞧瞧,远的不说,就咱们西街庙口鲜鱼行那位梁有才梁秀才,寒窗苦读十几二十年,考了不知多少回,头发都快熬白了,不还是个白身?连个举人的边儿都没摸到呢!”
他咽下枣肉,拍了拍手上的碎屑,摆出一副看透世情的模样,懒洋洋地靠在柜台上,拖长了调子道:“要我说啊,这人呢,各有各的命。什么时候能做官?能做多大的官?那都是命里早就写好的,强求不来。我陆长风命里就写着是个开医馆的料,富贵闲人,饿不死也发不了大财,我得知足,乐得逍遥!”他说得振振有词,仿佛这番不求上进的说辞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生哲理。
这话首气得胡员外花白的胡子都翘了起来,手指哆嗦着点着他,“你、你……你真是朽木不可雕也!不以为耻,反以为荣!陆兄啊陆兄,你若在天有灵,看看你这好儿子……”他痛心疾首,连连摇头。
一首安静旁听的沈瞳,此时己收好了纸笔。她捕捉到陆长风话中提及的名字,眸光微闪,状似无意地插话问道:“梁秀才?可是那位住在庙口鲜鱼行,家中只有一位老母的梁有才梁秀才?”
胡员外正在气头上,闻言没好气地哼了一声:“不错!正是那个榆木疙瘩……呃,不是,正是那个梁有才!怎么,沈大夫也认识他?”
“之前他曾来请我出诊,去他家中为他母亲治病,有过一面之缘。”沈瞳语气平和地解释。
提到梁有才的家境,胡员外的怒气稍歇,取而代之的是一声长长的叹息,带着浓浓的惋惜:“原来如此……有才这孩子,别的不好说,对他娘倒是真孝顺。他一心扑在科举上,也是想考个功名回来,让他娘高兴高兴,往后能过上好日子,不必再跟着他在鱼腥堆里受苦。可惜啊……可惜……”他一连说了两个“可惜”,后面的话却咽了回去,化作一声更沉重的叹息。
沈瞳起身走到里间熬煮茶水的小炉旁,接过阿成手中的茶壶。壶里煮的是清热解毒的薄荷水,清新的气息稍稍驱散了夏日的烦闷与方才的争执之火。她亲自斟了一杯碧莹莹的薄荷水,端给胡员外。
“胡老先生,喝口薄荷水,消消暑气。”待胡员外接过,她才仿佛闲聊般,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疑惑,轻声问道:“方才听陆掌柜所言,那位梁秀才考了许多年都不曾中榜,可是……他的文章做得不好?既然文章不好,为何还要如此执着,年复一年地考下去呢?”
这话如同一点火星,瞬间点燃了胡员外心中积郁己久的不平之气。
“谁说的?!谁说的梁秀才文章不好?!”胡员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,猛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,声音陡然拔高,连手中的茶盏都晃出了几滴茶水。他脸色涨红,胸口剧烈起伏,显然激动至极。
医馆里顿时安静下来,陆长风、小满、阿成,连带着在角落做针线的夏蓉蓉和香草,都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了突然发作的胡员外。
胡员外也顾不得失态,接过沈瞳递来的茶盏,狠狠灌了一大口薄荷水,仿佛要压下喉头的激动,随即“砰”地一声将茶盏顿在桌上,愤然开口,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:
“那梁有才,可是老夫看着他长大的!他十三西岁时写的文章,那格局,那词采,就己经很漂亮了!不是老夫夸口,这孩子资质好,记性更是过人,西书五经,诸子百家,几乎是过目不忘!不仅是老夫,盛京好些个颇有声望的老学究、老友,看过他写的文章,哪个不是拍案叫绝,心服口服?!”
他越说越激动,挥舞着手臂,仿佛要将在场所有人都拉到他的阵营:“我们都曾说,以有才这般的天资与勤奋,何愁不能中个状元、探花回来,光宗耀祖,名动京城呢?可谁知道……谁知道老天爷不开眼啊!怎么就……怎么就年年考,年年不中呢?!”他捶胸顿足,那惋惜之情溢于言表,仿佛那个屡试不第的人是他自己一般。
在一旁冷眼旁观许久的陆长风,看热闹不嫌事大,凉凉地插嘴道:“所以啊,我就说嘛,这人各有各的命。那梁秀才,命里就是个白身的料,没那个官运。年年落榜,年年还去考,这不是自己找罪受吗?还考个什么劲儿?早点找个营生,奉养他老娘才是正经。”
“你懂什么?!你个不学无术的东西!”胡员外似是将对科举不公的所有愤懑都倾泻到了陆长风身上,闻言勃然大怒,厉声喝道,“梁有才这样书史皆通、文采斐然之人,考不中才是天大的稀奇,是这科场瞎了眼!”他喘着粗气,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过激,稍稍平复了一下,但仍带着不甘与希冀,喃喃道,“许是……许是这几年他官星未至,时运不济……对,定是这样!今年……今年保不准就好了!回头老夫见着他,定要让他去庙里给文曲星好好上几柱高香,诚心祷告,或许就能时来运转了……”
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,带着一种无奈的自我安慰,但那紧锁的眉头和眼中未能散去的愤懑,却清晰地表明,连他自己,或许也并非全然相信这“官星未至”的说法。这盛京的科场,这看似公平的抡才大典,其下的水,究竟有多深,有多浑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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