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满望着文佑消失在医馆门内的背影,又下意识地瞥了一眼他方才走出的那条幽暗巷口,眉头微微蹙起,脸上浮现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古怪神情。她压低声音,带着浓浓的疑惑,对沈瞳道:“姑娘,刚才……那巷口闪过去的人影,我看着怎么像是夏姑娘?文佑找夏姑娘做什么?夏姑娘又不会医术,总不至于是找她去杏林堂坐馆吧?”
沈瞳站在原地,清冷的目光在仁心医馆的门扉与那条狭窄巷口之间流转了片刻。夏蓉蓉?王守义的人找她?这组合确实透着蹊跷。夏蓉蓉是陆长风的表妹,借住在医馆,性子看似爽利单纯,但近日来,沈瞳也能隐约感觉到她那份若有若无的、试图掌控医馆内院事务的微妙心思。王守义此举,是想从陆长风的亲戚身上打开缺口?还是另有所图?
心中念头电转,但沈瞳面上却不露分毫。眼下信息太少,妄加揣测并无益处。她收回视线,眸中锐光隐去,恢复了平日里的沉静,只轻声对小满道:“走吧。”
日子便如这盛京护城河的水,表面平静无波,缓缓向前流淌。医馆门口那点意外的插曲,如同投入河中的一粒小石子,漾开几圈涟漪后,似乎很快便消散无踪,并未被沈瞳过多地放在心上。她依旧每日忙碌,看诊、制药、翻阅卷宗,于无声处,编织着她的网。
转眼间,时节己至立秋。虽俗语云“立秋不到秋”,伏天的余威尚在,但早晚间终究是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凉意,不再如盛夏那般酷热难耐。医馆的生意也随之有了细微的变化。前来购买“纤纤”这类注重形体调理药茶的客人明显少了许多,然而,另一种药茶却悄然走俏,那便是沈瞳新近创制的“折桂令”。
缘由无他,再过不久,八月初一,便是梁朝三年一度的秋闱大比之期。盛京城内,汇聚了来自全国各州府的莘莘学子,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股无形的紧张与期盼。儒生们寒窗苦读十数载,只为今朝一跃龙门,下科前难免心绪不宁,精神紧张,或是苦读导致目力昏花。于是,前来医馆购买些明目清心、提振精神的药材者,络绎不绝。
沈瞳窥见此需,顺势而为,精心调配了一味新的药茶。她取“蟾宫折桂”这一科举高中的绝佳吉兆,将其命名为“折桂令”。此茶主要由石菖蒲、远志宁心安神,辅以枸杞、菊花清肝明目,再加少许薄荷提神醒脑,药材算不得多名贵,配伍却也精当,对于缓解考前焦躁、清心凝神确有裨益。
这“折桂令”的药效,或许不如当初“春水生”解毒那般奇效,也不似“纤纤”塑形那般立竿见影的“惊艳”,但冲着这个寓意极佳的名字,依旧引来了大把大把的读书人争相购买。毕竟,每年这个时候,连城外法莲寺里供奉文殊菩萨、祈求学业功名的佛殿,都快被心急的考生和家眷们挤垮了门槛。大事临头前,信奉吉兆、求个心理安慰的人,总比那些笃信自身实力、心无旁骛者要多得多。
这日午后,阳光透过窗棂,在药柜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沈瞳将两包用喜庆红纸精心包好的“折桂令”递给小满,吩咐道:“小满,这个,你送到鲜鱼行梁秀才家中去。”
鲜鱼行的梁有才,那个清贫儒生,次次落第,却次次不曾放弃,依旧坚持下场。沈瞳猜测,他定然也会参加今年的秋试。她特意为他多留了几包品相最好的药材,包得也格外仔细。
小满应了一声,接过那两包带着美好祝愿的药茶,转身便要出门。刚走到门口,却被急匆匆从后堂跑出来的小伙计阿成拦住了。
“小满姑娘,等等!”阿成跑得有些急,额上见汗,语气带着劝阻。
“怎么了?”小满停下脚步,疑惑地看向他。
阿成喘了口气,看向站在药柜后的沈瞳,脸上露出一丝不忍与唏嘘的神色,“沈大夫,您现在让小满姑娘去见梁大哥,恐怕……不是时候。”
沈瞳正在整理药杵的手微微一顿,抬起头,清澈的目光落在阿成脸上,带着询问:“可是出了什么事?”她心中隐隐划过一丝不太好的预感。
阿成挠了挠头,声音低了下去,带着几分沉重:“沈大夫,您……您还不知道吗?梁大哥他……他母亲,前天夜里……走了。”
“走了?”小满一时没反应过来。
沈瞳却是瞬间明白了这两个字背后代表的含义。她握着药杵的手指倏地收紧,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。那双总是平静无波、深邃如古井的眸子里,罕见地掠过了一抹清晰的惊愕与怔忡。
前天夜里……竟然就是前天夜里?
她想起前几日还让阿成送去药材,那时梁母虽己病入膏肓,气若游丝,但终究还撑着一口气。她还想着,这“折桂令”或许能带给那个在贫苦和病痛中挣扎的老人家一点慰藉,或许能让她在儿子即将奔赴考场前,多一些支撑下去的力量。
可终究……还是没能等到。
那个总是温厚内敛、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轻愁的年轻书生,他在这世上最后的、也是最深的牵挂,还是断了。
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沈瞳心头。那并非多么强烈的悲伤,她与梁母并无深交,更多的,是一种物伤其类的怅惘,一种对命运无常的冷冽认知,以及……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,因梁有才而勾起的、关于自身痛失亲人的隐痛。
梁有才失去了他病弱的母亲,在这世上再无至亲。
而她沈瞳,早己失去了所有。
医馆内一时间安静下来,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市井喧嚣,衬得这方寸之地愈发寂静。小满也终于反应过来,脸上露出了同情与难过的神色,默默地将那两包红艳艳的“折桂令”收了起来。此刻送去,确实不合时宜了。
是夜。
立秋后的天气果然凉爽了许多,白日里尚存的暑气被夜风一扫而空。天际时常会飘落一阵淅淅沥沥的小雨,不大,却足以涤荡尘埃,带来深沁入骨的凉意。夜风吹拂在人身上,己能感受到明显的清寒,好似仅仅一夜之间,盛夏的酷热便被这秋意取代,季节的转换,总是这般悄无声息,却又无可抗拒。
小院中一片清静,白日里的喧嚣尽数沉淀下去,只余下风吹过竹叶的沙沙轻响,以及不知名秋虫偶尔发出的、略显寂寥的鸣叫。檐下悬挂的灯笼散发出朦胧昏黄的光晕,温柔地洒在院中,为这清冷的秋夜增添了一抹暖色,也照亮了院中石桌前那抹纤细的身影。
沈瞳独自坐在石桌前,手中握着一柄银质的药杵,正一下一下,用力地捣着面前药罐中的药材。她的动作沉稳而专注,仿佛要将所有的思绪都凝聚在这单调的重复劳作之中。秋夜的凉风轻轻拂过,撩起她额前的几缕碎发,在她皎洁如玉的脸颊旁飘动。灯笼的光晕笼罩着她,使得她的侧脸线条显得格外柔和,又带着一种不容亵渎的、清冷的皎洁,仿佛月宫仙子坠凡尘,不食人间烟火。
小满坐在屋前的台阶上,怀中抱着一件刚刚收下来的、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衫,手中无意识地叠着一条丝帕,目光却怔怔地落在沈瞳身上,有些出神。
她看着姑娘捣药的背影,看着那在朦胧光线下显得有些不真实的侧影,心中莫名地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。姑娘似乎总是这样,平静的外表下,藏着深不见底的心事。梁秀才母亲去世的消息,姑娘听闻时那一瞬间的惊讶与沉寂,她都看在眼里。她知道,姑娘定是又想起了沈家,想起了她那早己不在人世的弟弟。
这世道,为何总有这么多的生离死别,这么多的无可奈何?
夜风吹过,带来一阵更深的寒意。小满不由得拢了拢衣襟,而石桌前的沈瞳,依旧一下一下,用力地捣着药,那“咚咚”的声响,在寂静的秋夜里,传得很远,很远,仿佛敲打在人的心上。
云小浅nice说: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!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7HRK/)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:http://www.220book.com。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:http://www.220book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