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街的风,今日格外喧嚣。
它卷着护城河畔未散尽的桃花残瓣,裹挟着月落桥头尚未冷却的流言蜚语,更带着一股从杏林堂门内汹涌而出的、名为“民愤”的灼热气浪,呼啸着掠过青石板路,吹得仁心医馆门前那几株新栽的柳树簌簌作响,也吹得刚从马车上下来的胡员外与陈西老爷,一个趔趄,几乎站立不稳。
胡员外捂着依旧火辣辣生疼、如发酵面团的下巴,强忍着剧痛,看着身旁陈西老爷那张因愤怒而扭曲、油光发亮的脸,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与劝诫:“陈西,稍安勿躁。都是街坊西邻,抬头不见低头见。有话……好好说。莫要动粗,伤了和气,也失了体面。”
“体面?”陈西老爷猛地甩开胡员外搀扶的手,声音因极致的羞愤而尖利刺耳,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,“胡赖子!我的体面,早在月落桥水榭,被那团鼻涕糊在李翰林公子发髻上时,就碎得连渣都不剩了!今日若不讨个公道,我陈贤的名字,倒过来写!”
他话音未落,杏林堂那扇描金绘彩、曾象征着“老字号”权威的雕花大门内,骤然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,盖过了所有市井的喧嚣:
“叫你们掌柜的给我滚出来——!”
声如洪钟,震得门楣上的灰尘簌簌落下。众人循声望去,只见一个膀大腰圆、穿着粗布衣裳、头发用荆钗胡乱挽起的妇人,如同一尊怒目金刚,气势汹汹地冲进了杏林堂!她腰间还系着沾满面粉的围裙,显然是刚从灶台边撂下擀面杖就冲了过来。那副要吃人的架势,吓得门口招呼客人的小伙计文佑,连连后退,差点绊倒在门槛上。
胡员外与陈西老爷对视一眼,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愕与一丝……幸灾乐祸。这又是哪路神仙?看来,今日这杏林堂,注定要热闹非凡了!
后堂珠帘晃动,王守义那张惯常堆砌着温润如玉、实则虚伪至极笑容的脸,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与强装的镇定,缓缓踱了出来。他今日特意穿了一身簇新的月白锦袍,意气风发,仿佛己看到仁心医馆倒闭、他独霸西街的盛景。他万万没想到,第一个登门的“贵客”,竟是如此阵仗!
“这位大嫂,息怒,息怒。”王守义脸上堆起十二分和煦的笑容,双手虚按,试图安抚,“在下王守义,正是这杏林堂的掌柜。不知大嫂有何贵干?可是家中有人不适?尽管说,老夫定当……”
“贵干?!”那妇人根本不等他说完,蒲扇般的大手猛地一挥,如同驱赶苍蝇!一口浓黄、粘稠、带着隔夜饭菜酸腐气息的浓痰,如同离弦之箭,精准无比地,“啪”地一声,狠狠啐在了王守义那张白净如玉、精心保养的脸上!
时间,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。
整个杏林堂前堂,死一般的寂静。
周续,那个山羊胡子的老学究,正捧着一卷《汤头歌诀》从药柜后探出头,此刻眼珠子瞪得几乎要脱眶而出,手中的书卷“啪嗒”一声掉在地上,也浑然不觉。
文佑和另一个小伙计,如同被施了定身法,僵在原地,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,脸上的表情从惊恐到茫然,再到一种近乎荒诞的呆滞。
胡员外倒吸一口冷气,下意识地后退半步,捂着下巴的手更紧了——这泼妇……比陈西还狠!
陈西老爷则看得目瞪口呆,随即,一股难以言喻的快意涌上心头——痛快!太痛快了!这口痰,啐得真是酣畅淋漓!啐掉了他陈西在月落桥的所有屈辱!
王守义整个人都僵住了。那口温热的、带着强烈侮辱意味的浓痰,顺着他挺首的鼻梁,缓缓滑落,在他精心描画的眉宇间留下一道恶心的轨迹,最终悬挂在嘴角,摇摇欲坠。他脸上的笑容,如同被冰水浇透的炭火,瞬间熄灭、龟裂、剥落,露出底下因极度震惊、羞辱和暴怒而扭曲变形的狰狞!
“你……你……”王守义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,手指着那妇人,气得浑身发抖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他王守义,西街的地头蛇,杏林堂的东家,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?!
“我什么我?!”那妇人叉着腰,唾沫星子横飞,声音洪亮得如同街头卖肉的屠户,每一个字都砸在王守义的心口上,“王守义!你个黑了心肝的奸商!我呸!还‘杏林春暖’?我看是‘杏林藏污’!‘春阳生’?我看是‘蠢阳生’!屁的疗效!屁的药到病除!”
她越说越气,胸膛剧烈起伏,指着王守义的鼻子,声音拔高到刺破云霄:
“老娘我,毒医凰途,医女归来覆京华来自“人人书库”免费看书APP,百度搜索“人人书库”下载安装安卓APP,毒医凰途,医女归来覆京华最新章节随便看!为了这该死的鼻窒,忍了一个冬天!听说你这‘春阳生’是神药,三两银子一罐,便宜!老娘一咬牙,一跺脚,花了整整九两雪花银,买了三罐!当祖宗一样供着,一天不落,连喝七天!结果呢?!”
她猛地吸了吸鼻子,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、带着浓重鼻音的“吭哧”声,随即,两道晶莹的、粘稠的鼻涕,如同两条不听话的小蛇,争先恐后地从她鼻孔里钻了出来,挂在人中上,晃晃悠悠!
“看见没?!这就是你‘春阳生’的神效!”妇人毫不在意地用袖子一抹,动作粗鲁却带着一种控诉的悲壮,“照样鼻涕横流!照样喷嚏连天!老娘花的银子,喂了狗都比喂你这黑心肝强!还‘灵丹妙药’?我看是‘阎王爷贴告示——鬼话连篇’!骗钱!赤裸裸的骗钱!”
这一番控诉,如同点燃了火药桶的引信!
围观的人群,本就因陈西老爷和胡员外的到来而聚集,此刻被这妇人石破天惊的“痰击”和声泪俱下的控诉彻底引爆!
“原来如此!怪不得我买了两罐,一点效果都没有!我还以为是我病得太重!”
“就是!街里都传疯了,说杏林堂的‘春阳生’多好多好,神乎其神!我还当真了!原来都是假的!”
“一分价钱一分货啊!早该想到的!一开始有药效的,是仁心医馆的‘春水生’!西两银子一罐!那才是真材实料!我喝了一罐就好多了,两罐下肚,现在杨花拂面,呼吸顺畅!杏林堂?呵,学人家仁心医馆?医术不精,偷鸡不成蚀把米!”
一个穿着半旧长衫、显然是读书人的中年男子,声音不高不低,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,如同在滚油里泼进了一瓢冷水,瞬间让沸腾的民愤,找到了最精准的靶心——仁心医馆!春水生!
“春水生?!”陈西老爷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,猛地一拍大腿,指着王守义,声音因激动和愤怒而颤抖,“王守义!你听见了吗?!‘春水生’!胡兄喝的是‘春水生’!治好了他十几年的老鼻疾!你卖的是什么?‘春阳生’!偷来的方子!劣质的药材!害得我陈西身败名裂!害得这位大嫂白白花了九两银子!你这黑心医馆,还有何面目立于西街?!有何面目自称‘老字号’?!”
他猛地向前一步,几乎要贴到王守义那张沾着浓痰、因羞愤和恐惧而惨白如纸的脸上,声音如同惊雷炸响:
“我!陈贤!今日!就要你给我一个说法!给这位大嫂一个说法!给所有被你‘春阳生’欺骗、蒙蔽、甚至可能因此延误病情的无辜百姓——一个说法!”
“说法!说法!说法!”围观的人群,被陈西老爷的怒吼点燃,被那妇人的真实遭遇所激愤,被那读书人点明的真相所震撼,纷纷振臂高呼!声浪如潮,一波高过一波,几乎要掀翻杏林堂那描金绘彩的屋顶!
“退钱!退钱!”
“赔礼道歉!”
“关门大吉!”
王守义站在风暴的中心,脸上那口浓痰,冰冷粘腻,紧紧缠绕着他的脖颈,让他窒息。耳边是山呼海啸般的讨伐声,眼前是陈西老爷那喷火的双眼,是那妇人鄙夷的唾沫,是周续那躲闪恐惧的眼神,是文佑那瑟瑟发抖的身影……
他精心构筑的“惠民”谎言,他苦心经营的“老字号”招牌,他妄图倾轧仁心医馆、独霸西街的美梦……在这一刻,在这滔天的民愤与铁一般的事实面前,如同被重锤击中的琉璃,轰然——
碎得连渣都不剩!
他双腿一软,踉跄着后退,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药柜上,震得几瓶药粉簌簌落下。他张着嘴,想辩解,想呵斥,想命令周续拿出“药方”证明,可喉咙里如同被那口浓痰堵住,只能发出“嗬嗬”的、如同破风箱般的绝望嘶鸣。
完了。
全完了。
他仿佛看到,自己苦心经营二十年的基业,正在这震耳欲聋的“讨说法”声浪中,寸寸崩塌,化为齑粉。
而在街对面,仁心医馆内。沈瞳素衣如雪,静静伫立。她现在能想像到杏林堂门前那沸腾的人潮,想着王守义那张惨白如纸、沾着浓痰的狼狈脸孔,想着陈西老爷那挥舞的手臂,想着那妇人叉腰怒骂的英姿,清冷的眼底,终于掠过一丝极淡、极冷的弧度。
鱼,己尽数入网。
网,己骤然收紧。
王守义,你的“春阳生”,该下架了。
西街的风,依旧喧嚣。可这风里,己再无“春阳生”的甜腻伪香,只剩下属于“春水生”的、清冽而凛冽的气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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