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快活楼”二楼“听涛”雅间内,死寂如同凝固的寒冰。
万福瘫坐在紫檀木椅上,如同一滩被抽去骨头的烂泥。他面前,那张墨迹淋漓、按着鲜红指印的借据,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,盘踞在雪白的绒布赌桌上,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。三千两!这个数字,如同五座无形的泰山,轰然压在他的胸口,碾碎了他最后一丝侥幸与虚妄的勇气。
“抽老千!你们作局!抽老千骗老子的钱!”万福猛地抬起头,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瞪着那个笑容可掬的小伙计,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愤怒而扭曲变形,如同受伤野兽的嘶吼,在寂静的雅间内回荡,“那郑公子呢?!让他出来!让他出来对质!老子明明只输了两千两!这三千两的借据,是你们趁老子喝醉,硬按着老子的手印的!是假的!全是假的!”
他的指控,带着垂死挣扎的疯狂,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。雅间内,只有庄家那冰冷如石雕般的沉默,和小伙计脸上那抹骤然褪去、化为刺骨寒霜的笑容。
“抽老千?”小伙计的声音陡然转冷,如同淬了冰的刀锋,每一个字都刮在万福的心上,“万公子,饭可以乱吃,话,可不能乱讲。我们‘快活楼’,开门做生意,靠的是‘信誉’二字!童叟无欺,明码实价!您这话,是在砸我们‘快活楼’的招牌,是在打我们曹爷的脸!”
他话音未落,雅间的门,被无声地推开。
一股无形的、令人窒息的威压,如同冰冷的潮水,瞬间涌入这方寸之地。一个身着玄色锦袍、身材高大、面容冷峻如刀削斧凿的中年男子,负手而入。他并未刻意释放气势,但那双鹰隼般锐利、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,扫过之处,连空气都为之凝滞。正是“快活楼”的当家——曹爷。
曹爷的目光,如同实质的寒冰,缓缓扫过如泥的万福,扫过桌上那张刺目的借据,最后,落在小伙计脸上。
“怎么回事?”他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,如同重锤,敲在每个人的心上。
小伙计立刻躬身,声音恭敬而冰冷:“回曹爷,这位万公子,输光了赌资,又签下三千两借据。如今,他反口咬定我们‘作局’、‘抽老千’,污蔑我‘快活楼’的清誉。”
“哦?”曹爷的嘴角,勾起一抹极淡、极冷的弧度,那笑意未达眼底,反而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残忍,“污蔑‘快活楼’?”
他缓步走到赌桌前,伸出戴着玉扳指的手,指尖轻轻拂过那张借据,动作轻柔得如同抚摸情人的脸颊,可那冰冷的眼神,却让万福如坠冰窟。
“万公子,”曹爷终于开口,声音如同寒泉击石,清晰而凛冽,“‘快活楼’的规矩,进门前,会有人给你念一遍。赌桌上,明码实价,愿赌服输。你,签了字,按了手印。白纸黑字,铁证如山。”
他猛地将借据拍在桌上,发出“啪”的一声脆响,震得万福浑身一颤!
“现在,你跟我说‘抽老千’?”曹爷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一种雷霆万钧的威压,“好!很好!我曹某人,最喜欢讲‘道理’!”
他转身,对着小伙计,声音冰冷如铁:
“告诉他!‘快活楼’,不还钱的规矩!”
“是!曹爷!”小伙计挺首腰板,声音洪亮,如同宣读死刑判决,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,在雅间内回荡:
“欠债不还,按‘快活楼’的规矩——”
“——欠一百两,剁一根手指!”
“——欠五百两,剁一只手!”
“——欠一千两,剁一条腿!”
“——欠债过千,手脚全剁!再卖身‘快活楼’为奴,做牛做马,首至还清本息!利滚利,永无尽头!”
“嘶——!”
万福倒吸一口凉气,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,瞬间冻结了他全身的血液!他惊恐地看着曹爷那张毫无表情的脸,看着小伙计那冰冷的眼神,看着庄家那如同看死人般的漠然……这不是恐吓!这是“快活楼”用无数血淋淋的案例,铸就的铁律!
“不……不……曹爷!曹爷饶命!我不是故意的!我……我喝醉了!我真的喝醉了!那借据……那借据不是我自愿签的!是郑公子!是那个郑公子骗我!求您!求您给我点时间!我爹是秦府的大管家!万全!他有钱!他有很多钱!我让他还!我让他还三千两!不!六千两!七千两!都行!求您饶我一条狗命!饶我一条狗命啊——!”
万福如同被抽掉了最后一丝力气,从椅子上滑落,跪倒在地,对着曹爷砰砰磕头,额头撞在冰冷的地面上,发出沉闷的响声,鲜血混着泪水,糊了一脸。极致的恐惧,让他彻底崩溃,只剩下最原始的、对生存的哀嚎。
曹爷冷冷地看着脚下如同蛆虫般蠕动的万福,眼中没有丝毫怜悯,只有一种看待待宰牲畜般的漠然。
“秦府?万全?”曹爷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的玩味,“呵,好大的名头。可惜,在我‘快活楼’,只认钱,不认人。”
他缓缓蹲下身,与万福那张涕泪横流、写满绝望的脸平视,声音压得极低,如同毒蛇的耳语,却字字如冰锥,刺入万福的耳膜:
“万公子,你爹万全,是秦府的大管家,掌管钱粮,手眼通天。可你,只是他一个不成器的、沉迷赌坊的废物儿子。”
“你以为,你爹会为了你这个废物,拿出三千两白花花的银子, 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毒医凰途,医女归来覆京华 来填我‘快活楼’的无底洞?”
“你以为,你爹会为了你这个让他蒙羞的孽障,去得罪我曹某人,得罪这盛京地下钱庄的龙头?”
曹爷的声音陡然转厉,如同惊雷炸响:
“——他不会!”
“他只会觉得,你丢了秦府的脸!丢了他万全的脸!他巴不得你死!死得干干净净!一了百了!”
“所以,”曹爷站起身,居高临下地看着如泥、连哀嚎都发不出的万福,声音恢复了冰冷的平静,带着一种宣判最终命运的残酷:
“——按规矩办。”
“欠三千两,剁双手双脚!卖身‘快活楼’为奴,做最低贱的杂役,扫茅厕,倒夜香,首至还清!利滚利,永无尽头!”
“来人!”曹爷厉声喝道。
雅间外,立刻闪进两个膀大腰圆、面无表情、如同铁塔般的打手。他们手中,赫然提着寒光闪闪的鬼头刀!
“不——!!!”万福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,如同被拖入地狱的恶鬼,拼命挣扎,手脚并用地向后爬去,可那两个打手,如同拎小鸡般,轻易地将他死死按在地上!
冰冷的刀锋,带着死亡的气息,缓缓逼近他那因恐惧而剧烈颤抖的双手!
“曹爷!曹爷!饶命!饶命啊!我有银子!我有银子!”万福在极度的恐惧中,竟爆发出最后一丝求生的本能,他嘶嘶力竭地尖叫着,“我……我爹的书房!黑漆描金小箱子!里面……里面有银票!不止五千两!我……我带你们去拿!现在就去!求您!求您饶了我!饶了我!”
曹爷抬了抬手,示意打手暂停。他看着万福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脸,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。
“银票?在万全的书房?”曹爷的声音依旧冰冷,却多了一丝审视,“万公子,你确定?”
“确定!确定!千真万确!”万福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,疯狂地点头,“就在他书桌下面!锁着!钥匙……钥匙在他贴身的荷包里!我……我偷看过!求您!求您给我一次机会!我让我爹给送过来!拿了银子,我就自由了!我发誓!我再也不赌了!”
曹爷沉默了片刻,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,在万福脸上反复扫视,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伪。雅间内,死一般的寂静,只有万福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声。
良久,曹爷终于开口,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:
“好。”
“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。”
“带路。”
“若银票数目对得上,还清债务,你,可以走。”
“若敢耍花样……”曹爷的目光,扫过那两个打手手中寒光闪闪的鬼头刀,声音如同九幽寒风,“——你知道后果。”
“不敢!不敢!小的不敢!”万福如蒙大赦,连滚爬爬地从地上爬起来,也顾不上擦脸上的血泪,对着曹爷连连作揖,“曹爷放心!”
曹爷挥了挥手,两个打手如同押解囚犯般,一左一右,架着万福,跟在曹爷身后,如同几道融入夜色的鬼魅,悄无声息地离开了“听涛”雅间。他们静等万全拿钱赎人。
而在“快活楼”灯火辉煌、喧嚣依旧的一楼大堂角落。
小满将一叠厚厚的、还带着万福体温的银票,交到一个穿着不起眼灰布短打、眼神却锐利如鹰的汉子手中。那汉子是曹爷的心腹,专门负责“收账”。
“数目对得上,三千两。”小满的声音压得极低,带着一丝完成任务后的轻松与不易察觉的颤抖。
那汉子接过银票,快速清点了一遍,面无表情地点点头,从怀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、用油布包裹的小包,塞到小满手中。小包入手冰凉沉重,里面是金锭——沈瞳事先付给“快活楼”的“局资”和“封口费”。
“江湖规矩,拿钱办事,其余一概不管。”汉子声音沙哑,丢下这句话,转身便消失在汹涌的人潮中,如同水滴汇入大海,再无痕迹。
小满紧紧攥着那包金锭,手心全是冷汗。她抬头,望向二楼那扇紧闭的、如同巨兽之口的雅间门,仿佛能听到里面万福那绝望的哀嚎。她深吸一口气,压下心头的悸动,转身,如同来时一样,悄无声息地,融入了清河街那迷离的、被欲望与罪恶浸透的夜色里。
而在秦府,西跨院。
夜己深沉。万全处理完大少奶奶生辰宴的最后一批账目,揉着酸胀的太阳穴,走出书房。他习惯性地看了一眼儿子万福的房间——窗户漆黑,没有一丝光亮。
“这个孽障!又死到哪里去了?!”万全心头火起,低声咒骂了一句,转身推开正房的门。
叶氏正坐在灯下,心神不宁地缝补着一件衣裳。见万全进来,连忙起身:“老爷,回来了?福儿……还没回来呢。”
“哼!”万全冷哼一声,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,“成日里游手好闲,不务正业!跟着那些狐朋狗友,不是喝酒,就是赌钱!我看他是皮痒了!等他回来,看我不打断他的狗腿!”
叶氏心头一颤,想为儿子辩解几句,可看着万全那张写满怒意与疲惫的脸,终究没敢开口,只低低应了一声:“是,老爷。”
她低下头,继续缝补,可针尖却几次扎到了自己的手指。一种不祥的预感,如同冰冷的藤蔓,悄然缠上了她的心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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