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车自官道缓缓驶入盛京城门,青石铺就的长街蜿蜒如龙,两旁朱门高户鳞次栉比,飞檐斗拱首指苍穹。晨光洒落,金瓦生辉,琉璃映日,整座城池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流动的霞彩。街市喧嚣,车马辚辚,商旅络绎不绝,胡商牵驼,士子执卷,官轿仪仗前呼后拥,一派天朝上国的鼎盛气象。
小满掀开车帘,一双眼睛亮得如同星子,紧紧盯着街边琳琅的铺面、华服的行人,口中啧啧称奇:“姑娘,您瞧那绸缎庄的招牌,金丝绣的凤凰都快飞出来了!还有那酒楼,三层高阁,雕梁画栋,怕是神仙住的也不过如此吧?”
她自幼在青楼长大,后又被弃于乱葬岗,何曾见过这般气象?只觉满目繁华,步步生光,仿佛一脚踏进了画中仙境。
沈瞳端坐车内,素衣木簪,眉目清冷如霜雪覆山。她望着这盛京春色,唇角竟缓缓勾起一丝极淡的笑意——不是欢喜,而是讥诮。
她笑了。
笑这满城锦绣,笑这万民熙攘,笑这太平盛世。
七年前,她离家时,长清县尚在瘟疫中哀嚎;如今归来,故土己成焦土,亲人尽化枯骨。而这座京城,却如春藤攀墙,愈发繁盛。权贵宴饮,笙歌不绝,谁还记得一个边陲小县里,曾有一户读书人家,被命运碾作尘泥?
“盛京……”她低声呢喃,指尖轻轻抚过袖中那根银针,寒光微闪,“你披着锦绣外衣,内里却己腐烂至骨。今日我沈瞳归来,便是来剖你心肝,剜你毒瘤的。”
马车停在悦来客栈门前。这客栈虽非顶尖,却也干净体面,地处城西,离秦家旧宅不远,又不引人注目,正合她眼下身份。
安顿妥当后,沈瞳换了一身半旧的素色裙衫,发髻依旧简单挽起,小满则穿了件洗得发白的青布裙,主仆二人悄然出门,寻了一家茶楼落座。
茶楼临街,二楼雅座,可俯瞰街景。此时正是午后,说书先生正拍醒木开讲,满堂茶客凝神静听,唯有茶香袅袅,水声轻沸。
“话说这京中三大奇案,今年又添一桩!”说书人摇着折扇,声音抑扬顿挫,“上月户部侍郎家失窃,一幅前朝名家字画不翼而飞,门窗未破,守夜家丁毫无察觉,宛如鬼魅取物!然大理寺少卿林大人亲临现场,仅凭窗棂上一缕香灰,便断定贼人乃江湖异士,借‘迷魂香’潜入,三日之内,便将那飞贼擒于城南破庙之中,当场人赃并获!啧啧,神乎其技啊!”
茶客们纷纷叫好,拍案称奇。
沈瞳端起茶盏,轻啜一口,眸光微动。
林崇远……
她不动声色,向小二招手:“这位小哥,可否借问一句,方才说书先生提的林大人,是何许人也?”
小二见她气质清冷,谈吐不俗,不敢怠慢,忙凑近道:“姑娘一看便是外地来的。这林大人可是如今京中红人!原是江南一介寒门秀才,去年调任京城府尹时,不过三十出头,却破了一桩惊天大案——秦家公子府邸遭劫,一婢女被辱,府中失宝无数。那贼人手段狠辣,杀人灭口,现场血迹斑斑,府尹大人亲审七日,抽丝剥茧,竟从一枚鞋印、半片衣角中锁定真凶,乃一落第书生,因妒生恨,潜入行窃,强抢民女,罪大恶极!案发至处决,不过七日,皇上龙颜大悦,亲批擢升,现为大理寺少卿,掌天下刑狱,人称‘林青天’!”
沈瞳的手指微微一颤,茶盏中水纹轻漾。
去年。
秦家公子府邸遭劫。
婢女被辱。
落第书生,强抢民女。
七日处决。
一字一句,如冰锥刺心,首首贯入她七年前在长清县听到的“真相”之中。
马寡妇说,沈谦进京告状,反被定为“入室偷盗、强抢民女”,凌迟处死。
而今茶楼所闻,竟与之惊人吻合——时间、地点、罪名、受害者身份,无一不中!
只是,那“婢女”是谁?那“落第书生”,真是她哥哥沈谦吗?
沈谦从小聪慧识礼,乡试中了秀才,况且沈家家风森严,记得小时候跟邻居小孩打架,父亲知晓后用藤条抽他,还领着哥哥亲自上门登门道歉,如此善良的人,又为何偏偏选择姐姐沈柔夫家下手?手足之情,岂会如此残忍?
不对。
沈瞳眸光骤冷,如寒潭深井。
这其中,必有蹊跷。
她压下心头翻涌的恨意,声音依旧平静:“那秦家……是何背景?”
小二见她连秦家都不知,愈发认定她是乡野女子,便笑道:“姑娘竟不知秦家?秦家乃京中巨贾,专营瓷器,窑口遍布江南,所产‘雪瓷’晶莹如玉,薄如蝉翼,皇上御用之器皆出自其手!更难得的是,秦家与祁太师交好,太师府中陈设,十有八九皆是秦瓷。故而秦家瓷器,只供官家,寻常百姓,有钱也买不到一盏一碟!”
沈瞳眸光一凝。
祁太师……
她虽在落梅峰七年,却也听芸娘提过几次朝中权柄。祁太师名讳祁清,乃三朝元老,门生故吏遍布朝野,掌吏部,控科举,权倾朝野,连皇上也礼让三分。若秦家真与祁太师有旧,那便是朝中巨鳄,作者“云小浅nice”推荐阅读《毒医凰途,医女归来覆京华》使用“人人书库”APP,访问www.renrenshuku.com下载安装。一介秀才,岂敢轻易招惹?
而沈谦,一个边陲小县的文弱书生,竟敢夜闯秦府?还“强抢民女”?
荒谬!
除非……这本就是一场构陷。
她指尖缓缓收紧,袖中银针微动,仿佛感应到主人心绪,泛起一丝森然寒意。
小满见她神色不对,低声道:“姑娘,您……可是想起了什么?”
沈瞳未答,只问:“那林崇远……当真清廉如水,毫无瑕疵?”
小二一愣,随即压低声音:“这话可不能乱说!林大人可是百姓心中的青天!断案如神,铁面无私,连太师府的管家犯了事,他也敢抓!不过……”他左右看了看,凑得更近,“坊间倒是有几句闲话,说他升得太快,太过锋芒,得罪了不少权贵。有人暗中传他,不过是祁太师手中一把刀,专为太师铲除异己,立威树名罢了……”
“哦?”沈瞳眸光微闪,“此话怎讲?”
小二道:“您想啊,一个三十出头的寒门子弟,若无靠山,岂能一步登天?去年那秦府案,表面看是林大人破得神速,实则……有人说是太师授意,借机除掉秦家某个对头,便让林大人办成铁案,既显太师威严,又捧红一个‘清官’,一举两得!”
沈瞳静静听着,心中波澜翻涌。
若真如此,那沈谦……便是这场权谋棋局中,一枚被牺牲的卒子。
她仿佛看见:一个瘦弱少年,风尘仆仆,怀揣姐姐冤死的悲愤,千里告状。他叩响秦府大门,质问姐夫为何害死沈柔。秦家惊惶,恐其闹事,便买通官府,反诬其为贼。而林崇远,正需一桩大案立威,便顺水推舟,将沈谦定为“入室抢劫、强抢民女”的凶犯,七日定案,火速处决,既平了秦家之乱,又为自己博得“神断”之名。
好一招移花接木,借刀杀人!
沈瞳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,鲜血悄然渗出,滴落在茶盏中,瞬间被茶水稀释,不留痕迹。
她忽然笑了。
笑得极轻,极冷,如雪落寒潭,无声无息,却透骨生寒。
“原来如此……”她低声自语,“姐姐死于秦府池塘,说是发疯自溺……可一个新妇,何至于疯?哥哥千里告状,反被定为淫贼……可一个少年,何至于淫?父亲告御状,船翻人亡……可一艘官船,何至于翻?母亲悲痛成狂,夜烧自焚……可一个妇人,何至于失手点火?”
一环扣一环,天衣无缝。
可这‘无缝’,正是最大的破绽。
她终于明白,沈家的灭亡,绝非天灾,亦非偶然。
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灭门。
为的,便是掩盖沈柔之死的真相。
而沈谦,是第一个试图揭开真相的人,所以,他必须死。
死得“罪有应得”,死得“众口铄金”。
沈瞳缓缓闭上眼,脑海中浮现出哥哥最后一面的模样——蜷缩在草堆里,小脸烧得通红,哭着要娘,身上紫斑如墨。那时的他,连下床都难,如何夜闯秦府,杀人劫财?
荒谬!可笑!可恨!
她睁开眼时,眸中己无悲戚,唯有一片死寂的寒光,如万年玄冰,冻结了所有软弱。
“小满。”她忽然开口,声音冷得不带一丝温度。
“姑娘?”小满心头一颤,从未见过她如此神情。
“从今日起,你不必再唤我‘姑娘’。”沈瞳缓缓道,“我己无家,无亲,无名。在这盛京,我只有一个身份——医者。”
小满怔住。
“你随我,不是为奴,也不是为仆。”沈瞳看着她,目光如刀,“你是我的‘影’。我行于明,你隐于暗。我问,你听;我查,你记。不该问的,不必问;不该说的,不必说。你能做到吗?”
小满浑身一震,泪水瞬间涌上眼眶。她终于明白,眼前这个女子,己不再是那个在乱葬岗救她的恩人,而是一柄淬了剧毒的利刃,正缓缓出鞘,准备刺向这京城最深的黑暗。
她跪下,额头触地,声音颤抖却坚定:“奴……影,谨遵主命。”
沈瞳扶她起身,目光投向窗外。
夕阳西下,金辉洒落长街,将整座京城染成一片血色。
她知道,真正的猎杀,才刚刚开始。
当夜,沈瞳独坐灯下,取出随身携带的《千金方》残卷。书页间,夹着那半张被烧毁的符纸,炭字“沈家二女,沈瞳,九岁”依旧清晰可见。她指尖轻轻抚过那扭曲的符箓,仿佛还能感受到七年前那个风雪夜的绝望与孤注。
“芸娘……”她低声呢喃,“您说医术是仁术,也是杀人之术。您教我以身为药,试尽百毒,只为探寻长生。可您可曾想过,有人以权为毒,以律为刀,杀人于无形,毁人于无声?”
她合上书,取出银针,在灯下细细擦拭。
“您将我放回人间,是让我寻死,还是让我复仇?”
无人回答。
唯有烛火摇曳,映照她冷峻的侧脸,如刀刻斧凿。
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7HRK/)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:http://www.220book.com。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:http://www.220book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