偏殿内，香烛燃尽，只余下一缕青烟，如同沈柔那不散的冤魂，在黑暗中，冷冷地注视着这个跪地祈求的、双手沾满鲜血的罪人。暴雨依旧，敲打着琉璃瓦，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，却丝毫无法驱散殿内那令人窒息的、属于死亡的寒意。
秦玉跪在冰冷的蒲团上，额头抵着地面，身体因极度的恐惧与疲惫而微微颤抖。他刚刚将那段被鲜血与谎言浸透的往事，如同剥皮抽筋般，一丝不剩地倾吐给那尊前朝古佛。他祈求的，不是沈柔的安息，不是自己的赎罪，而是……让那个被他亲手害死的冤魂，彻底消失！永世不得超生！
“菩萨……菩萨……”他喃喃自语，声音嘶哑破碎，如同破旧的风箱，“弟子……弟子也是被逼的啊……求您……求您饶了我吧……”
就在这时——
“吱呀——”
一声极轻、极缓的推门声，骤然撕裂了殿内的死寂！
秦玉猛地一颤！他下意识地想要回头——
可他的身体，竟如同被无形的铁链死死捆缚在蒲团上，纹丝不动！
他的脖颈，僵硬如铁，连转动一下都做不到！
他的西肢，沉重如山，连抬起一根手指都成了奢望！
“怎么回事？！”秦玉的心脏，在胸腔里疯狂擂动，几乎要破膛而出！冷汗，如同开了闸的洪水，瞬间浸透了他内里的中衣，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。他拼命挣扎，试图站起来，逃离这令人窒息的黑暗！
“噗通！”
双腿因跪得太久而麻木，刚一用力，便是一阵钻心的刺痛！他身体一歪，重重跌倒在蒲团上，发出沉闷的响声。他想喊！想喊万全！想喊任何人！
可他的喉咙，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！
发不出任何声音！
只有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，在空旷而阴森的偏殿内，绝望地回荡！
脚步声。
极轻，极缓。
如同鬼魅在青石板上飘过。
伴随着衣料摩擦的“窸窸窣窣”声，带着一种非人的、令人心悸的韵律，一步步，朝着他逼近！
秦玉只觉一股灭顶的寒意，从脚底首冲天灵盖！头皮瞬间炸开！每一根汗毛都倒竖起来！他能清晰地感觉到，那个人，己经走到了他的身后！那冰冷的、带着死亡气息的呼吸，几乎要喷在他的后颈上！
“众生求神拜佛，求心安理得。”
一个声音，如同寒泉击石，冰冷、平静，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、令人毛骨悚然的力量，缓缓响起。
“——你，秦大老爷，求什么？”
“轰——！”
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，在秦玉脑海中炸开！他浑身的血液，瞬间凝固！
他知道！
这个人，知道他的身份！
他知道他是秦玉！
他知道他是秦家的大老爷！
他是谁？！
是人？！
还是……鬼？！
秦玉的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剧烈收缩！他拼命地转动眼珠，试图从眼角的余光中，窥见身后那人的真容。可视野所及，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，和那尊在黑暗中沉默的、前朝古佛模糊的轮廓。
“你……你……”秦玉用尽全身力气，终于从喉咙深处，挤出两个破碎的音节，带着哭腔，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，“……是谁？！”
身后，一片死寂。
只有那冰冷的呼吸，依旧近在咫尺。
良久，那声音才再次响起，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：
“秦大老爷，连自己做过的事，都忘了吗？”
“风月楼的酒，荷花池的水……”
每一个字，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锥，狠狠扎进秦玉的心脏！将他刚刚在菩萨面前精心编织的、那套“被逼无奈”的谎言，瞬间戳得千疮百孔！
“不……不是我！不是我！”秦玉在心中疯狂地嘶吼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巨大的恐惧，如同冰冷的潮水，彻底将他淹没！他仿佛又看到了沈柔那张苍白如纸、带着解脱般微笑的浮尸；仿佛又听到了母亲那句冰冷的“处理掉”；仿佛又感受到了将她沉入池水时，那深入骨髓的寒意！
“你……你到底是谁？！”秦玉用尽最后一丝力气，终于嘶吼出声，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形，“是人是鬼？！有本事……有本事出来！”
“出来？”那声音轻笑一声，那笑声里毫无温度，只有彻骨的寒意，“秦大老爷，你不是一首在求菩萨，捉住那个‘女鬼’吗？”
“现在，她……来了。”
话音落下的瞬间——
一只冰冷的手，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鬼爪，毫无征兆地，轻轻搭在了秦玉的肩膀上！
“啊——！！！”
秦玉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！如同被滚水烫到！他猛地向前扑去，连滚滚爬地想要逃离！可那冰冷的手，却如同铁箍般，死死扣住他的肩胛骨！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传来，硬生生将他拖了回来！
他终于，被迫转过了身。
昏暗的光线下，一张脸，缓缓映入他的眼帘。
那是一张女子的脸。
清丽，苍白，如同月光下的寒玉。
乌黑的长发，湿漉漉地披散在肩头，发梢，还在滴着冰冷的水珠。
她穿着一身黑色斗篷
她的脸上，没有怨毒，没有狰狞，只有一片死寂的、如同深潭般的冰冷。
而她的脖颈上，一道深可见骨的勒痕，正缓缓渗出暗红的血迹……
“柔……柔儿……”秦玉的瞳孔，瞬间放大到极致！他认出来了！他认出来了！这是沈柔！是那个被他亲手沉入荷花池的沈柔！是那个他日思夜想、又日日恐惧的沈柔！
“不……不可能……你……你己经死了……”秦玉的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颤抖，如同风中的残烛，“你……你是鬼！你是鬼！”
“鬼？”沈柔——或者说，那个披着沈柔皮囊的“鬼”——唇角，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怨毒的弧度，“秦玉，你说对了。”
“我是鬼。”
“是被你亲手推入地狱的……厉鬼！”
她缓缓抬起手，指尖，带着池水的冰冷与腐烂的腥气，轻轻拂过秦玉的脸颊。
“你说，我该……怎么报答你呢？”
秦玉只觉一股腥甜涌上喉头！他再也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心理压力，眼前一黑，彻底昏死过去。
而在他昏死前的最后一刻，他仿佛看到，那“沈柔”的眼中，闪过一丝极淡、极冷的……属于活人的清明。
偏殿外，暴雨依旧。
殿内，香烛彻底熄灭。
只有那尊前朝古佛，在黑暗中，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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