暴雨，如同天怒，将望春山彻底笼罩在一片混沌的水幕之中。偶园内，烛火早己熄灭，只余下无边的黑暗与窗外永无止境的雨声。沈瞳躺在床榻上，身体因连日的紧绷与方才的生死搏杀而陷入一种深沉的疲惫。意识，在药香与雨声的包裹下，渐渐模糊、下沉……
黑暗，温柔地包裹了她。
没有偏殿的腥臭，没有秦玉的哀嚎，没有复仇的烈焰……
只有漫天的飞雪，和那刺目的、如同鲜血般燃烧的红梅。
她回到了落梅峰。
回到了那个改变了她一生的、寒冷而孤绝的冬日。
那时，她刚随芸娘离开长清县，来到这人迹罕至的深山。九岁的她，瘦小得如同一根枯枝，眼中却早己没有了孩童的天真，只剩下被瘟疫与死亡反复淬炼出的、超越年龄的沉静与坚韧。
“小十九，”芸娘的声音，如同山涧清泉，带着一种奇异的、能抚平一切伤痛的平静，在简陋的木屋内响起，“今天没有药。你去山下，采些麦冬来。”
沈瞳没有问为什么。她只是乖乖地背上那个比她人还高的破旧背篓，推开门，踏入了那片白茫茫的雪原。
寒风，如同最锋利的刀子，瞬间割开了她单薄的衣衫，狠狠刮在她稚嫩的脸颊上，带来钻心的刺痛。她咬紧牙关，一步一步，深一脚浅一脚地，在没过膝盖的积雪中跋涉。小小的身影，在无边的雪白与红梅的映衬下，显得那么渺小，却又那么……倔强。
终于，在山脚那片被世人称为“乱葬岗”的荒芜之地，她找到了几株顽强生长在冻土中的麦冬。翠绿的叶片，在白雪的映衬下，如同最珍贵的翡翠。她小心翼翼地，如同对待稀世珍宝般，将它们连根拔起，轻轻放入背篓。
就在她首起身，准备踏上归途的瞬间——
一股无法抗拒的、如同被抽去筋骨般的虚弱感，毫无征兆地席卷了她的全身！
“噗通！”
她双膝一软，重重跪倒在冰冷刺骨的雪地上！
身体，如同被无形的铁链死死捆缚，动弹不得！
喉咙，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扼住，发不出半点声音！
唯有她的脑子，异常清醒！清晰地感知着每一寸肌肤传来的寒意，和那深入骨髓的、名为“恐惧”的毒液！
“怎么回事？！”九岁的沈瞳，在心中疯狂地嘶吼。她想站起来，想呼救，想逃离这死寂的乱葬岗！可她的身体，却如同一具毫无生气的木偶，只能任由那刺骨的寒风，一刀一刀地凌迟！
天，黑得极快。
落梅峰的冬夜，如同最深的墨，瞬间吞噬了最后一丝光亮。
寒冷，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手，死死攥住了她的心脏，越收越紧！
饥饿，如同最锋利的爪子，狠狠撕扯着她的胃腑，带来一阵阵钻心的绞痛！
她不能睡！
她知道，只要闭上眼，她就会被这无边的寒冷与黑暗，彻底吞噬！
她会被冻死！
会成为这乱葬岗里，又一具无人认领的枯骨！
就在这时——
远处的密林深处，几点幽绿的光点，如同鬼火般，缓缓亮起！
狼！
是狼群！
沈瞳的心，瞬间提到了嗓子眼！极致的恐惧，如同冰冷的潮水，瞬间将她淹没！她看着那几点幽绿的光点，越来越近，越来越近……她甚至能听到那粗重的、带着血腥味的喘息声！
“不……不要过来……”她在心中无声地呐喊，小小的身体因极致的恐惧而剧烈颤抖。可她不能动！不能逃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死亡的阴影，一步步逼近！
然而，那狼群，在距离她约莫十丈远的地方，云小浅nice说：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！竟诡异地停住了。它们围着她，如同在打量一个奇怪的猎物，低低地呜咽着，却始终没有再进一步。或许，是这乱葬岗的死气，让它们也心生忌惮；或许，是她眼中那股宁死不屈的倔强，让它们感到了一丝……畏惧。
时间，在极度的寒冷、饥饿与恐惧中，缓慢地流逝。
一夜，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。
沈瞳死死地睁着眼，用尽全身的意志，对抗着那无边的黑暗与寒冷。她看着天边的启明星，一点点亮起，如同她心中那微弱却永不熄灭的求生意志。
终于，当第一缕微弱的晨光，刺破厚重的云层，洒在乱葬岗上时——
那股禁锢着她身体的、如同铁链般的虚弱感，竟奇异地开始消退！
力量，如同涓涓细流，缓缓流回她的西肢百骸！
她颤抖着，用尽全身的力气，终于，从雪地上，挣扎着站了起来！
她咬紧牙关，拖着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双腿，一步一步，朝着山顶那座小小的木屋，——走去。
当她浑身是雪、狼狈不堪地推开木屋的门时，芸娘正坐在火炉边，手中把玩着一个紫檀木的香炉。看到她，芸娘眼中没有丝毫惊讶，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、近乎残酷的平静。
“怎么弄成这样？”芸娘的声音依旧平静。
“摘完麦冬……刚想走……突然……浑身无力……走不动……”沈瞳的声音因寒冷而颤抖，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，“……首到今天早晨……才能动弹……”
芸娘的脸上，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。她拿起手中的紫檀香炉，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，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、属于“创造者”的狂热：
“看来，我研制的‘悠然香’，起效果了。”
她将香炉放在沈瞳面前，炉中，一缕青烟正袅袅升起，散发着一种奇异的、混合着松枝与檀香、却又暗藏甜腻的香气。
“它叫‘悠然香’。”芸娘的声音带着一丝遗憾，“不过，还要改进一下药效。有些慢。”
她站起身，走到灶台边，端来一碗还冒着热气的、用山泉和茯苓熬制的甜羹。
“小十九，快去洗手。”芸娘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温和，“我刚做的茯苓膏。你又冷又饿，快吃吧。”
沈瞳看着那碗热气腾腾的茯苓膏，又看看芸娘那张平静无波的脸，心中那点因被当作“药人”而生的委屈与恐惧，竟奇异地被一种更深的、名为“理解”的暖流所取代。
她知道，芸娘不是在害她。
芸娘是在教她。
教她如何在这吃人的世道里，活下去。
教她如何用这双看似柔弱的手，去掌控他人的生死，去讨还属于自己的血债！
她净了手，狼吞虎咽地吃起那碗茯苓膏。甜羹入喉，瞬间驱散了她体内的寒意，也让她那颗因一夜对峙而紧绷的心，缓缓松弛下来。
……
欧园内，烛火依旧未燃。
沈瞳在梦中，缓缓睁开了眼。
窗外，暴雨依旧。
可她的脸上，却带着一丝久违的、近乎温柔的平静。
芸娘……
您教我的“悠然香”，今日，终于用在了该用的地方。
秦玉……
他尝到的，不仅是香的毒性，更是您当年，在这落梅峰上，赐予我的——活下去的意志。
她缓缓闭上眼，再次沉入梦乡。
梦里，依旧是那漫天的飞雪，和那刺目的、如同鲜血般燃烧的红梅。
而那个九岁的小女孩，正背对着她，一步一步，坚定地，走向山顶那座小小的木屋。
走向她的复仇，走向她的……新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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