法莲寺的雨，下得绵密而悠长，将整座望春山笼罩在一片空濛的水雾之中。静园，这座专供皇亲国戚斋宿的别院，此刻更显出它与尘世隔绝的清幽与雅致。园中亭台楼阁，飞檐斗拱，皆被雨水洗得一尘不染，在昏黄的灯火映照下，泛着温润如玉的光泽。芭蕉叶阔，雨点敲打其上，发出清越而富有韵律的“嗒、嗒”声，如同佛前低语，更添几分禅意与静穆。园内古木参天，曲径通幽，偶有僧人执伞而过，步履轻悄，唯恐惊扰了这方寸之地的宁静。
大雄宝殿外，青石阶上积水成洼，倒映着殿内透出的、如同佛光般的温暖烛火。肖毅恒，京畿营左指挥使，一身靛蓝劲装，外罩轻甲，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，负手立于殿门之外。雨水打湿了他额前的碎发，顺着他冷峻的侧脸滑落，他却恍若未觉，目光沉静地扫视着殿前广场上那片被雨水浸透的黑暗。
忽然，一道玄色的身影，如同融入雨夜的鬼魅，从广场尽头快步而来。那人未撑伞，任由冰冷的雨水浇透衣袍，步履沉稳而迅捷，正是昭宁宫世子，京畿营右指挥使，殿前司梅殿帅——梅云映。
“云映。”肖毅恒的声音低沉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。
“肖二。”梅云映走到近前，雨水顺着他俊朗的下颌滴落，他抬手抹了一把脸，目光投向紧闭的殿门，“宁王殿下，还在里面？”
“嗯。”肖毅恒微微颔首，身体却不动分毫，如同一道无形的屏障，挡在梅云映面前，“宁王殿下与弘法大师辩经，还未结束。”
“一个时辰了，还没辩完？”梅云映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，眉头微蹙，“宁王殿下此来，是为太后娘娘祈福。太后娘娘抱恙，圣心忧虑，他倒有闲情逸致，在这里与大师‘辩经’？”
“佛法庄严，佛经晦涩。”肖毅恒的声音平静无波，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，可那平静之下，却藏着一丝洞悉一切的锐利，“宁王殿下，是在等一个‘结果’。”
梅云映闻言，唇角勾起一抹极淡、极冷的弧度，那笑意未达眼底，反而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：“结果？呵……皇上的兄弟，可不好当啊。既要显出‘孝心’，又要避嫌‘结交’，还要在佛祖面前，演一出‘兄弟情深’的戏码。这‘辩经’，辩的哪里是佛法？分明是……朝堂的风云！”
他顿了顿，目光如电，首视着肖毅恒那双深邃的眼眸，声音压得极低：“肖二，你我执掌京畿营，职责是拱卫京师，维护法度。可这法度，在权贵面前，有时薄如蝉翼。你说，我们守的，究竟是这煌煌天威，还是……这深不见底的权谋？”
肖毅恒沉默了片刻，雨声淅沥，敲打在两人之间，仿佛一道无形的帘幕。良久，他才缓缓开口，声音低沉而笃定：“云映，我们守的，是心中的‘道’。是是非黑白，是公理正义。纵使天塌下来，这‘道’，不能丢。”
梅云映看着他，清冷的眼底，终于化开了一丝属于“人”的温度。他伸出手，重重拍了拍肖毅恒的肩膀，动作带着一种久违的、属于兄弟的亲昵与信赖：“好一个‘心中的道’！肖二，有你这句话，我梅云映，便不孤！”
“听说你昨天见他了，他还好吗？”肖副使问道，“你这么关心我姐姐，上次我提议你把穆盛毒死。兴许还能做我姐夫。”“不要再说了，她不会高兴的。”
两人不再言语，只是并肩站在大雄宝殿外，如同两尊风雨无阻的神像，任由冰冷的雨水，冲刷着他们的衣袍，也冲刷着这深宫权谋与佛门圣地交织的、令人窒息的夜。
雨，依旧下着。
殿内，宁王与弘法大师的“辩经”声，隐隐约约，如同天书，无人能解其真意。
殿外，两位执掌京畿营的年轻将领，却在无声的雨夜中，用最简短的话语，交换了最坚定的信念。
而在不远处，那座名为“偶园”的偏僻院落里。
烛火未燃。
沈瞳躺在床榻上，呼吸平稳。
梦里，依旧是那漫天的飞雪，和那刺目的、如同鲜血般燃烧的红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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