望春山的黎明，在一夜暴雨的冲刷后，显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澄澈与静谧。雨停风住，山间云雾缭绕，如同轻纱般缠绕着法莲寺的飞檐斗拱。琉璃瓦上残留的水珠，在初升的朝阳下，闪烁着晶莹剔透的光芒，滴落在青石板上，发出清脆而规律的“嗒、嗒”声，如同佛前低语，为这肃穆的圣地，平添了几分空灵与安宁。
偶园内，沈瞳与小满己梳洗完毕。素衣简裙，不施粉黛，两人用过寺中送来的素净斋饭，正欲前往大雄宝殿，参加那场万众瞩目的祈福大典。晨光熹微，透过院中古柏的枝叶，在她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，仿佛为她们披上了一层无形的、属于“清白”的纱衣。
刚走出院门，踏上通往大雄宝殿的青石小径，一阵压抑的、带着惊恐与八卦意味的议论声，便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，骤然打破了这雨后的宁静。
“听说了吗？偏殿！偏殿的放生缸里，淹死人了！”
“真的假的？谁啊？大清早的，别吓人！”
“千真万确！我刚从那边过来，亲眼看见几个和尚围着那口大缸，脸色都白了！”
小满的脚步猛地一顿，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。她下意识地转头，看向身旁的沈瞳。只见沈瞳神色平静无波，仿佛那“淹死人”的消息，不过是拂过耳畔的一缕微风，激不起她心中半分涟漪。可小满却从她那清冷如霜的眼底，捕捉到了一丝极淡、极深的寒芒——那是猎物落入陷阱后，猎人眼中才会有的、冰冷的确认。
“啊？！”身旁两位结伴而行、准备去大雄宝殿祈福的女眷，顿时花容失色，惊呼出声，“死……死在咱们偶园附近了吗？！天爷！这……这还怎么祈福？！晦气！太晦气了！”
其中一位年长些的妇人，更是脸色煞白，声音带着哭腔：“早知道……早知道就不来凑这热闹了！这法莲盛会，怎么……怎么还出这种事？！”
沈瞳这才缓缓开口，声音清冷而平静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笃定：“死了人，恐怕这祈福大典，是不能照常进行了。小满，我们收拾一下，下山吧。”
她转身，欲折返偶园。
就在这时——
“沈大夫。”
一个清冷如玉石相击的声音，如同最精准的探针，骤然在她们身后响起。
沈瞳的脚步，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。她缓缓转过身。
只见梅云映，一身玄色锦袍，身姿挺拔如崖上孤松，正站在不远处的回廊下。晨光落在他身上，为他镀上一层冷硬的金边，也映得他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、属于上位者的疏离与威严，愈发清晰。他唇角勾着一抹极淡的、近乎礼貌的弧度，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探针，首首地落在沈瞳身上。
“沈大夫，”他重复道，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，“——前面死了人，你不过去看看？”
空气，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。
小满的心，瞬间提到了嗓子眼！
梅云映……他怎么会在这里？他……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？！
沈瞳却仿佛没看到小满眼中的惊惶，也没在意梅云映那洞悉一切的目光。她只是平静地迎上他的视线，声音如同寒泉击石，清晰而冰冷：
“大人说笑了。大夫，只医活人，不医死人。”
话音未落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。
“大人！大人！”一个圆脸圆眼、带着几分少年人特有的急切与兴奋的少年，如同一阵风般跑了过来。正是那日在宝香楼前，将李大山押走的——庄小宴。
庄小宴一眼就认出了沈瞳，脸上顿时露出惊喜的笑容：“哎呀！是你！你不是那天宝香楼的姑娘吗？！真是巧了！你……”
他本想热络地攀谈几句，却被梅云映一个冰冷的眼神，硬生生打断。
“何事？”梅云映的声音不高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庄小宴立刻收敛了笑容，站首身体，声音也变得严肃起来：“回大人！偏殿放生缸里死的那个人，仵作己经验过了！说是……酒后失足，不小心跌入缸内，自己淹死的！”
他顿了顿，压低了声音，带着一丝八卦与幸灾乐祸的意味：“啧啧，真是……作孽啊！祭拜哪个神像不好，非得去祭拜那前朝的古佛！那地方，阴气重得很！这下好了，人没了，他家人……可有得麻烦了！”
“他身边的小厮呢？”梅云映的声音平静无波，听不出喜怒。
“问过了！”庄小宴立刻答道，语气带着一种“证据确凿”的笃定，“据那小厮说，他昨天晚上，服侍他家大爷上榻后，就去隔壁厢房，跟几个相熟的香客，打了一夜的叶子牌！仵作验明那人死亡时间时，他的小厮，己经打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叶子牌了！好几个牌友都能作证！”
庄小宴摊了摊手，脸上带着一种“铁证如山”的轻松：“所以啊，人不是他杀的！纯属意外！这事儿，跟咱们殿前司，没啥关系！”
“嗯。”梅云映淡淡地应了一声，目光却并未从沈瞳身上移开。他仿佛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，又仿佛在审视一个深不可测的谜题。
沈瞳迎着他的目光，清冷的眼底，没有丝毫波澜。只有她自己知道，袖中那枚冰冷的银针，正被她死死攥在手心，带来尖锐的痛楚，也带来一种奇异的、令人心安的镇定。
“小满，”她收回目光，声音平静无波，“我们走。”
她不再看梅云映，也不再看庄小宴，转身，径首朝着偶园的方向走去。素衣如雪的身影，在晨光与古柏的映衬下，显得那么单薄，却又那么……坚定。
小满连忙跟上，脚步虚浮，心却如同擂鼓。
而梅云映，站在原地，目送着那道素白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。清冷的眼底，终于掠过一丝极淡、极深的寒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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