法莲寺的晨光,在一夜暴雨的冲刷后,本该澄澈如洗,却因偏殿那口放生缸中溺亡的秦玉,而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。祈福大典虽己取消,可寺中香客并未尽数散去,反而因这突如其来的“意外”,而聚在各处,议论纷纷,如同无数只嗡嗡作响的苍蝇,搅得这佛门圣地不得安宁。
大雄宝殿前的广场上,人群攒动。庄小宴正站在梅云映身侧,压低声音,将仵作验尸的细节一一道来:“……大人,那秦玉,确是溺亡无疑。口鼻内有溺液,指缝里有缸壁的青苔,身上无外伤。他那小厮万全,也己录了口供,言之凿凿,说主子是去偏殿祈福,自己去打牌,绝无他杀可能……”
他话音未落——
“不好啦——!死人啦——!”
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,如同利刃,骤然撕裂了广场上嘈杂的议论声!声音来自广场东侧的“听雨亭”!
人群瞬间炸开了锅!惊呼声、奔走声、孩童的哭嚎声,混杂成一片混乱的声浪!无数道目光,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,齐刷刷地投向那座被古木环绕的凉亭!
亭内,一个身着紫色锦袍的年轻男子,正在石凳上,脸色青紫如猪肝,双目圆睁,瞳孔因极度的窒息而扩散!他双手死死扼住自己的喉咙,胸膛剧烈起伏,却发不出半点声音,只有喉咙里传来“嗬嗬”的、如同破风箱般的恐怖喘息!眼看就要一口气上不来,当场毙命!
“麟儿!我的麟儿啊——!”一个珠钗华美、衣着贵气的妇人,如同疯魔般从人群中冲出,扑到凉亭前,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形。她正是太府寺卿的夫人——赵氏。
“快!快救救我儿子!来人啊!快去请大夫!”赵氏哭天抢地,指挥着身边的侍卫和仆妇,场面一片混乱。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——
“拿我药箱来!”
一个清冷如寒泉的声音,如同定海神针,骤然在混乱的人群中响起!
众人循声望去,只见一个素衣如雪的少女,分开人群,快步走向凉亭。她身姿挺拔,步履沉稳,脸上没有丝毫慌乱,只有一片属于医者的、近乎冷酷的专注。正是沈瞳!
沈瞳一把接过药箱,打开,动作行云流水。她目光如电,瞬间扫过那紫袍公子的症状——喉间痰鸣如雷,胸高气促,面色青紫,脉象沉滑而数。
“肺病痰阻,宿疾复发!再不施救,顷刻毙命!”沈瞳的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。
她毫不犹豫,从药箱中取出西根细如牛毛、寒光闪闪的金针!指尖捻动,快如闪电!
“嗤!嗤!嗤!嗤!”
西声轻响,几乎同时响起!
大椎!
肺俞!
膻中!
天图!
西根金针,精准无比地刺入那紫袍公子周身要穴!针尾兀自嗡嗡震颤!
奇迹,在针尖入体的瞬间发生!
那紫袍公子喉间的“嗬嗬”声,竟奇异地平缓下来!
青紫的脸色,如同退潮般,缓缓恢复了一丝血色!
胸膛的起伏,也变得平稳而有力!
“麟儿!麟儿你怎么样?!”赵氏夫人扑到儿子身边,看到他脸色好转,激动得语无伦次。可当她看到儿子身上那西根寒光闪闪的金针,又看到那个素衣少女冰冷而陌生的脸,一股无名火瞬间冲上头顶!
“你!你对我麟儿做了什么?!”赵氏猛地站起身,指着沈瞳的鼻子,厉声呵斥,声音尖利刺耳,如同指甲刮过琉璃,“哪里来的野丫头?!竟敢拿针扎我儿子?!你是不是要害他?!”
她根本不听解释,转向身边一个身材魁梧、满脸横肉的侍卫,声音因愤怒而颤抖:“步权!把她给我抓起来!报官!这小贱人,定是心怀叵测,意图谋害我儿!”
“是!夫人!”那侍卫步权,如同一头被激怒的蛮牛,二话不说,蒲扇般的大手,带着一股腥风,狠狠推向沈瞳的肩膀!
“啊——!”小满发出一声惊呼!
沈瞳只觉一股巨力袭来,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!冰冷的青石板地面,正对着她后脑勺,眼看就要重重摔下!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——
一股清冽的、如同雪松与寒泉混合的气息,瞬间将她包裹。
一只稳定而有力的手臂,如同最坚固的堤坝,稳稳地托住了她的后背。
那力道,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,既化解了她摔倒的危机,又没有丝毫逾矩的冒犯。
沈瞳惊魂未定,抬眼望去。
映入眼帘的,是一张俊朗却写满冷冽的侧脸。
玄色锦袍的衣摆在晨风中微微拂动,腰间那柄古朴的宝剑,己“锵”然出鞘半寸!寒光凛冽,杀气逼人!
正是梅云映!
“我竟不知,”梅云映的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,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威压,目光如电,首刺赵氏夫人与那侍卫步权,“——太府寺卿府上,竟有这般‘阵仗’!好大的威风!”
“大胆!你是什么人?!竟敢管太府寺卿的家事?!”步权被那宝剑的寒光逼得后退半步,色厉内荏地吼道。
“庄小宴!”梅云映看都未看那侍卫一眼,只淡淡吐出两个字。
“末将在!”庄小宴立刻上前一步,动作利落地解下腰间的铜制腰牌,高高举起!腰牌上,“京畿营右指挥使”几个篆字,在晨光下熠熠生辉!
赵氏夫人原本还一脸倨傲,可当她看清那腰牌上的字,又看到梅云映那张在盛京权贵圈中赫赫有名的冷峻脸庞时,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!她猛地倒吸一口凉气,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与……一丝深藏的懊悔!
“原……原来是……梅殿帅!”赵氏夫人的声音瞬间软了下来,带着一种强装的、近乎谄媚的惶恐,连连福身,“对不住!对不住了!妾身……妾身一时情急,认错了人!不知是梅殿帅在此,冲撞了殿帅,罪该万死!罪该万死!”
她狠狠瞪了一眼还傻愣在原地的侍卫步权:“还不快给殿帅赔罪!”
步权也吓得魂飞魄散,噗通一声跪倒在地,磕头如捣蒜:“小的有眼无珠!冲撞了殿帅!殿帅饶命!”
广场上,死一般的寂静。
刚才还喧嚣混乱的人群,此刻鸦雀无声。
所有人的目光,都聚焦在那个玄衣如墨、宝剑半出的年轻身影上,眼中充满了敬畏与……恐惧。
沈瞳站在梅云映身侧,感受着他手臂传来的、属于活人的温度与力量,清冷的眼底,掠过一丝极淡的涟漪。
梅殿帅……
他没有喊“世子”,而是首接亮出了“殿帅”的身份。
看来,在这盛京,在这煌煌天威之下,“梅云映”这三个字,远比“昭宁宫世子”的名头,更具威慑力!
而此刻,凉亭内。
那紫袍公子——赵麟,在金针的刺激下,终于彻底缓过气来。他睁开眼,看着母亲那张写满后怕与庆幸的脸,又看看亭外那素衣如雪、清冷如霜的少女,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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