仁心医馆内，药香早己被暴力践踏的尘土与血腥气所取代。夕阳的余晖，透过破败的窗棂，在满地狼藉上投下斑驳而凄凉的光影。沈瞳跪坐在阿成身边，素衣如雪的袖口沾染了灰尘与血迹，却浑然不觉。她打开医箱，取出一罐上好的金疮药，动作沉稳而轻柔，将药粉均匀地洒在阿成额角青紫的伤口上。阿成疼得龇牙咧嘴，却强忍着不吭一声，只是用那双充满信任与依赖的眼睛，看着沈瞳。
处理完阿成的伤，沈瞳又走到陆长风面前。陆长风蜷缩在药柜的阴影里，鼻青脸肿，嘴角破裂，渗着干涸的血迹。他平日里那副纨绔子弟的嬉笑与精明，此刻荡然无存，只剩下满身的狼狈与屈辱。沈瞳蹲下身，用干净的布巾蘸了温水，轻轻擦拭他脸上的血污，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、属于医者的温柔。
“陆掌柜，”她的声音清冷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，“说一下事情经过吧。”
陆长风抬起那双乌青的眼睛，看着沈瞳，声音因疼痛与愤怒而嘶哑：“早上……成药所的娄司，带人来了。进门二话不说，翻箱倒柜！把咱们库房里所有的‘春水生’，全都搜了出来！还……还把咱们仁心医馆的成药官印，给没收了！”
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药柜残骸上，震得几片碎瓷簌簌落下，眼中燃烧着熊熊的怒火与不甘：
“他说……说咱们的成药有问题！现查封药铺！以后……以后不许再售卖成药！”
“娄司那个王八蛋！”陆长风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，带着哭腔，“以前我爹在世的时候，他见了我爹，那叫一个恭敬！点头哈腰，一口一个‘陆老爷’！仁心医馆送去的成药，依程序检验，从未出过错！这次‘春水生’，也是按照程序审批、售卖的！可这次……可这次他非说不合格！这不是故意找茬吗？！”
他越说越激动，身体因愤怒而剧烈颤抖：“阿成见他们要拿走‘春水生’，就过去拦他们，想把药抢回来！谁知……谁知他们出手就打！连阿成这个孩子都不放过！我……我当然气不过了！就上手了！结果……结果……”
他说不下去了，只觉一股巨大的委屈与悲愤涌上心头，堂堂七尺男儿，竟忍不住抽泣起来，眼泪混合着脸上的血污，糊了一脸。
“陆掌柜，”小满在一旁看得心疼，忍不住开口，声音带着一丝责备与心疼，“年初我和姑娘来到盛京，举目无亲，银子又花得差不多了。在最难的时候，我都没哭过！你一个大男人，哭什么？！”
“换你你不觉得委屈吗？！”陆长风猛地抬起头，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瞪着小满，声音因极致的委屈而扭曲变形，“你根本不知道！你不知道我以前是什么样子！”
他挣扎着，用尽全身力气，从地上爬起来，踉跄着走到那扇被暴力撬开的、歪斜的门板前，指着门外那条曾经车水马龙、如今却因仁心医馆的狼藉而显得格外冷清的西街，声音嘶哑而悲怆：
“以前……以前我陆长风，是这条街上最风光的少爷！我爹是仁心医馆的东家，是西街人人敬重的陆老爷！我从小锦衣玉食，吃的是山珍海味，穿的是绫罗绸缎！斗蛐蛐，骑着高头大马在街上招摇过市！谁见了我，不恭恭敬敬地喊一声‘陆少爷’？！”
他的声音陡然拔高，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凉与讽刺：
“可自从我爹走了……一切都变了！”
“那些以前对我点头哈腰的‘叔伯’，现在见了我，连个正眼都不给！以前跟我称兄道弟的‘朋友’，现在见了我，绕着道走！连隔壁卖豆腐的张婆子，都敢在我面前指桑骂槐，说我‘烂泥扶不上墙’！说我‘败家子’！说我‘丢了陆老爷的脸’！”
陆长风的身体因激动而剧烈颤抖，他指着自己那张鼻青脸肿的脸，声音因极致的屈辱而哽咽：
“你看看！你看看我现在！我陆长风，连个成药所的娄司都敢骑在我头上拉屎！连个药铺都保不住！我……我算什么？！我什么都不是！我就是西街的一条狗！一条任人打骂、任人践踏的丧家之犬！”
医馆内，死一般的寂静。
只有陆长风那压抑的、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，在空旷的废墟中回荡。
沈瞳静静地看着他，清冷的眼底，没有丝毫鄙夷，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。她缓缓伸出手，将陆长风从地上扶起，声音如同寒泉击石，清晰而笃定：
“陆掌柜，我不委屈。”
她顿了顿，目光扫过这满地的狼藉，扫过阿成那张青紫的脸，扫过陆长风那写满屈辱与不甘的脸，声音低沉下去，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冰冷：
“因为我知道，这世道，从来就不是讲道理的地方。它只认权势，只认银钱，只认……谁的拳头更硬。”
“你爹在时，你是陆少爷，人人敬你。你爹走后，你什么都不是，人人踩你。这，就是人情冷暖，世态炎凉。”
她抬起眼，目光如电，首视着陆长风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，声音陡然转厉，如同九幽寒风：
“可你忘了，你手里，还握着一样东西！”
“‘仁心医馆！”
“那是你爹留给你的，最后的、也是最硬的拳头！”
“娄司敢动它，就不是找茬，是找死！”
沈瞳的声音，在废墟中回荡，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与……斩钉截铁的决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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