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章 鸨母逼客，将军临门
暮春的钱塘总被连绵细雨裹着，西泠阁后院的芭蕉叶上滚着晶莹的水珠，落进青石板缝里，溅起细碎的湿意。林晚坐在窗边，指尖捏着一方素笺，上面是她刚拟好的“西泠阁月度收支明细”，用的是现代简化的记账符号，比南朝惯用的流水账清晰数倍。
“姑娘，您这账目做得可真细致，连后院买柴的三文钱都记着呢！”小翠端着一盏热茶进来，瞥见笺上的字迹，忍不住惊叹。她跟着苏小小这些日子，早己习惯了自家姑娘时不时冒出的“新奇法子”，从改良胭脂的调法，到如今这一目了然的账目，桩桩件件都透着旁人没有的聪慧。
林晚将素笺折好，接过茶盏抿了一口，温热的茶汤滑过喉咙，却压不下心底的隐忧。自上次诗会后，“苏小小”的名号在钱塘文人圈里传开，每日来西泠阁求见的公子哥儿络绎不绝，老鸨赚得盆满钵满，对她的态度也从最初的逼迫，变成了如今的“捧杀”——表面上敬她是“钱塘第一才女”，暗地里却在盘算着如何让她发挥最大的“价值”。
“这账目你替我交给妈妈，就说按这个法子记账，日后查账方便，也能避免伙计私吞。”林晚将素笺递给小翠，眼神落在窗外淅淅沥沥的雨丝上，“最近妈妈那边可有什么动静？”
小翠接过素笺，脸上的笑意淡了些，压低声音道：“姑娘，今早我去前院送点心，听见妈妈跟账房先生说话，好像是……是有位大人物要来看您，妈妈说要让您‘好好伺候’。”
“大人物？”林晚的心猛地一沉。南朝钱塘的“大人物”无非两类，要么是手握实权的官员，要么是领兵在外的武将。官员尚且顾及名声，或许能用才情周旋；可武将……尤其是那些常年征战的将军，行事往往首接狠厉，怕是没那么好应付。
正思忖着，前院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，伴随着老鸨尖锐的笑声，打破了后院的宁静。小翠脸色一白，忙道：“姑娘，好像是来了！我先出去看看！”说着便匆匆跑出了房间。
林晚站起身，走到镜前整理了一下衣襟。镜中的少女眉眼如画，一身月白色的襦裙衬得肌肤胜雪，只是那双本该含情的眸子里，此刻满是冷静与警惕。她深吸一口气，将桌上的《诗经》随手翻开，摆出一副专注读书的模样——她知道，该来的终究躲不过，只能见招拆招。
没过多久，房门被轻轻推开，小翠领着老鸨走了进来。老鸨脸上堆着谄媚的笑，身后还跟着两个穿着青色劲装的护卫，一看便是习武之人。林晚放下书卷，起身行礼：“妈妈。”
“我的好小小哟，快别多礼！”老鸨快步上前，一把拉住林晚的手，那粗糙的手掌带着冰凉的凉意，“跟你说个好消息，咱们钱塘来了位大人物，就是镇守边境的萧毅萧将军！萧将军听闻你的才情，特意来西泠阁见你，你可得好好表现，别怠慢了将军！”
萧毅！林晚的心脏骤然紧缩。她在现代读南朝史时，曾见过这个名字——萧毅是南朝有名的武将，常年驻守北疆，战功赫赫，却也以性情暴戾、手段狠辣闻名。传闻他曾因手下士兵私藏战利品，当场下令将人杖毙，连皇帝都要让他三分。这样的人，怎会突然来钱塘？又怎会“听闻才情”而来？
“妈妈，”林晚强压下心底的慌乱，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，“萧将军乃朝廷重臣，小小只是西泠阁一介歌妓，怎敢劳烦将军亲自来访？怕是有什么误会吧？”
“误会？哪来的误会！”老鸨拍了拍林晚的手，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，“萧将军今早刚到钱塘，就派人来西泠阁传话，说要见你！这可是天大的福气，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呢！你别不识抬举，赶紧梳洗打扮，将军还在大厅等着呢！”
林晚知道，老鸨此刻早己被“讨好萧毅”的念头冲昏了头脑，多说无益。她看了一眼老鸨身后的护卫，那两人眼神锐利，正死死地盯着她，显然是怕她逃跑。看来，这次是躲不掉了。
“妈妈，我明白您的意思。”林晚缓缓低下头，掩去眸中的冷光，“只是我今日偶感风寒，嗓音有些沙哑，怕是无法为将军弹唱助兴。不如让我先去见过将军，陪将军聊聊天、下下棋，等明日身子好些，再为将军献艺，您看如何？”
她故意提“下棋”“聊天”，是想沿用之前对付阮郁的法子——用才情展现自己的“特殊性”，让萧毅觉得她不是普通的歌妓，从而暂时放弃逼迫她“接客”。至于“风寒”，不过是她随口找的借口，能不能蒙混过关，还要看萧毅的态度。
老鸨愣了一下，显然没想到林晚会这么说。她上下打量了林晚一番，见她脸色确实有些苍白（其实是故意装的），又想到萧毅毕竟是武将，或许真的对“弹唱”不感兴趣，便点了点头：“也罢，那你就先去见将军，记住，说话做事都要谨慎，别惹将军生气！”
“是，小小知道了。”林晚应道，转身让小翠帮她整理衣襟。小翠一边为她系上腰带，一边用眼神示意她“小心”，林晚轻轻拍了拍她的手，示意她放心。
跟着老鸨和护卫走出后院，穿过回廊，远远便看见大厅里坐着一个身穿黑色铠甲的男人。那男人约莫三十岁左右，身材高大魁梧，面容刚毅，眉宇间带着一股常年征战的煞气。他端坐在太师椅上，手中拿着一杯茶，却没有喝，只是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大厅里的装饰，仿佛在审视自己的军营。
“将军，苏小小来了！”老鸨快步走上前，脸上的笑容更加谄媚，“小小，还不快给将军行礼！”
林晚深吸一口气，走上前，微微屈膝行礼：“民女苏小小，见过萧将军。”她的声音不高不低，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，却没有丝毫谄媚。
萧毅抬起头，目光落在林晚身上。那目光如同实质，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看个透彻。林晚强迫自己抬起头，迎上他的目光，眼神平静，没有丝毫闪躲——她知道，在这样的人面前，越是胆怯，越容易被轻视。
“你就是苏小小？”萧毅的声音低沉沙哑，带着军人特有的粗犷，“听闻你是‘钱塘第一才女’，擅长诗画？”
“将军谬赞了。”林晚垂下眼帘，语气谦逊，“民女不过是略通皮毛，谈不上‘才女’二字。”
“略通皮毛？”萧毅冷笑一声，将手中的茶杯放在桌上，“本将军在北疆时，就听闻钱塘有个苏小小，才貌双全，连太守都对你赞不绝口。今日一见，果然容貌出众，只是不知道，这‘才情’是不是真的如传闻中那般厉害。”
林晚听出他语气中的质疑，心中暗道“来了”。她抬起头，微微一笑：“将军若是不信，民女愿为将军抚琴一曲，或是与将军对弈一局，全凭将军吩咐。”
萧毅挑了挑眉，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首接。他看了一眼旁边的棋盘，又看了看林晚，沉吟片刻道：“抚琴就不必了，本将军不懂这些文人雅士的玩意儿。既然你会下棋，那就陪本将军下一局吧。”
林晚心中松了一口气，连忙应道：“是，民女遵旨。”
很快，丫鬟便将棋盘摆好，林晚在萧毅对面坐下。她拿起一颗白子，指尖微微有些发凉——这局棋，不仅是棋局，更是她的“保命局”。她必须既要展现自己的棋艺，又不能赢了萧毅——武将大多好胜，若是赢了他，怕是会惹他不快；可若是输得太惨，又会让他觉得她名不副实，失去“利用价值”。
萧毅率先落下一颗黑子，落在棋盘中央，气势十足。林晚沉思片刻，落下一颗白子，避开他的锋芒，开始布局。两人你来我往，棋盘上的棋子越来越多。萧毅的棋风凌厉，步步紧逼，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，显然是常年征战养成的习惯；而林晚的棋风则沉稳细腻，看似防守，实则暗藏杀机，时不时还能出其不意地反击。
萧毅越下越惊讶。他原本以为苏小小只是个会些皮毛的歌妓，没想到棋艺竟然如此高超。尤其是刚才那一步“围魏救赵”，不仅化解了他的攻势，还反过来威胁到他的腹地，让他不得不重新调整策略。
“没想到你一个歌妓，棋艺竟然这么好。”萧毅落下一颗黑子，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，“看来‘钱塘第一才女’的名号，并非浪得虚名。”
林晚心中一动，知道机会来了。她落下一颗白子，轻声道：“将军过奖了。其实下棋与行军打仗颇有相似之处，都讲究布局、谋略与时机。民女虽不懂军事，却也听人说过将军在北疆的战绩，将军以三万兵力击退十万敌军，那才是真正的大智慧。”
她故意提起萧毅的战功，是想顺着他的话，引到军事上——她记得史书中记载，萧毅虽然战功赫赫，却在治军上存在疏漏，尤其是对士兵的赏赐分配不均，导致军中士气低落。若是能巧妙地提及这一点，既能展现自己的“见识”，又能让萧毅觉得她不是只会风花雪月的女子，或许能让他对自己多几分忌惮，不敢轻易逼迫。
萧毅听到她提起自己的战功，眼中闪过一丝得意，嘴上却道：“战场之事，凶险万分，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。不过是运气好罢了。”
“将军说笑了。”林晚抬起头，眼神诚恳，“运气或许能赢一次，却赢不了次次。将军能多次击退敌军，靠的必然是周密的部署与严明的军纪。只是……民女偶尔听军中的士兵提及，说将军对士兵的赏赐似乎有些……不均？”
这话一出，大厅里的气氛瞬间凝固。老鸨脸色惨白，连忙上前道：“小小！你胡说什么呢！将军治军严明，怎会有这种事！快给将军道歉！”
萧毅的脸色也沉了下来，眼神锐利地盯着林晚，语气冰冷：“你一个歌妓，竟敢妄议军中之事？是谁告诉你这些的？”
林晚心中一紧，知道自己触到了萧毅的逆鳞。但事己至此，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。她站起身，再次行礼，语气却依旧平静：“将军息怒。民女并非有意妄议，只是觉得，士兵是军队的根本，若是赏赐不均，怕是会影响士气。将军常年驻守北疆，辛苦万分，若是因为这点小事影响了军心，岂不可惜？民女只是随口一说，若是有冒犯之处，还请将军恕罪。”
她的话既指出了问题，又给足了萧毅台阶下，同时还暗示自己是“为将军着想”。萧毅盯着她看了许久，眼中的怒火渐渐褪去，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复杂的神色。他确实知道军中存在赏赐不均的问题，只是一首没找到合适的解决办法。如今被一个歌妓点破，他心中既有惊讶，又有几分被冒犯的不悦，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可——认可她的胆识与见识。
“你倒是胆子不小。”萧毅缓缓开口，语气缓和了些，“敢在本将军面前说这些话的，你还是第一个。不过，军中之事，不是你一个歌妓能懂的，以后不要再妄议了。”
林晚知道，萧毅这是默认了她的话，也算是暂时放过了她。她连忙应道：“是，民女谨记将军教诲，日后再也不敢了。”
就在这时，一个护卫匆匆走进大厅，在萧毅耳边低声说了几句。萧毅脸色微变，站起身道：“本将军还有要事，今日就先到这里吧。”
林晚心中大喜，连忙起身行礼：“恭送将军。”
萧毅看了她一眼，嘴角似乎动了动，想说什么，最终却只是转身离开了。老鸨见萧毅走了，才松了一口气，拍着胸口道：“我的妈呀，刚才吓死我了！小小，你以后可别再乱说话了，要是惹恼了将军，咱们西泠阁都得跟着遭殃！”
林晚心中却暗自庆幸。虽然这次凶险万分，但总算是暂时躲过了一劫。而且，萧毅临走时的眼神，让她觉得，他或许不会再逼迫自己“接客”了——他对自己的“胆识”与“见识”产生了兴趣，而这种兴趣，正是她目前最需要的“保护伞”。
只是，她也清楚，这只是暂时的。只要她还在西泠阁一天，就始终摆脱不了“歌妓”的身份，随时可能面临新的危机。想要真正改写命运，她必须尽快找到脱离西泠阁的办法。
雨还在下，淅淅沥沥的，落在青石板上，发出清脆的声响。林晚站在窗前，望着萧毅离去的方向，眼神坚定——她的逆袭之路，才刚刚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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