东屋的抽屉又响了，这次比前几夜都轻，却拖得更久。姚舒拉坐在西屋床沿，手指在袖口着那半块鹅卵石，没抬头。她正盯着手里的东西——一块巴掌大的玉佩碎片，边缘参差，背面刻着细密龙纹。
程野昨夜留下的。
他走时一句话没多说，只把这东西塞进她手里，手套滑了一下，露出右手小指上一道焦黑的疤。她当时想问，被他避开眼神。
天刚亮，人都还没动，她就蹲在窗台边，用墨汁涂了玉佩背面，轻轻按在废纸片上。印出来的纹路歪了一点，但她一眼就认出——和地契右下角那个红章的外圈弧度对上了。
不是全部，只有西分之一。
她正要再试一次，门猛地被推开。程野站在门口，脸色发青，几步冲进来一把夺过玉佩，动作快得带倒了凳子。
“别碰它。”他说。
手套掉了，那道疤明晃晃露在外面。他的手很稳，可呼吸乱了。
姚舒拉没争，也没动。她慢慢捡起地上的纸片，吹了吹灰，叠好塞进作业本里。
“我只是想知道，它是不是跟我妈留下的东西有关。”她声音平，“你救过我们，我信你。”
程野盯着她看了两秒，眼神松了一点。他弯腰捡起手套，重新戴上，转身就走。
她没拦。等他脚步远了，才翻开本子，在夹页空白处画下那段龙纹，又记下他小指疤痕的位置——靠近关节，像是旧伤反复烫过。
中午饭还没做，王秀兰就在院子里嚷开了。
“我的镯子呢！谁拿了我的翡翠镯子！”
她站在堂屋中央，头发散了一缕，手腕空着，嗓门大得整个院子都能听见。邻居们探头探脑围过来，有人小声问怎么回事。
姚舒拉正在缝补姚小豆的裤子，针线篮放在腿上。她抬头，看见王秀兰眼睛扫过来，带着火气。
“我昨晚上还戴着！现在没了！肯定是有人趁黑翻了我柜子！”她越说越急，“就你们几个住在这儿，还能是谁？”
姚舒拉放下针线，站起来：“您什么时候发现不见的？”
“刚发现！一开柜子就没了！”
“那赵主任来的时候，您还戴着吧？”姚舒拉看着她，“我记得他走之前，您还伸手给他看成色。”
王秀兰一愣。
围观的人也想起来，昨天下午赵秃子确实来过，还在她手腕上摸了两下，说这镯子值钱。
“你……你怎么知道？”她声音有点虚。
“我路过厨房，看见的。”姚舒拉走近几步，“要是真丢了，不如现在打开柜子一起找？兴许是掉哪儿了。”
王秀兰咬了下嘴唇，没拒绝。一群人跟着她进了东屋，围着衣柜站定。
她拉开柜门，翻了几件衣服，突然“哎”了一声，从一件厚棉袄内袋里抽出个红布包。打开一看，翡翠镯子静静躺在里面。
“这……这怎么在这儿？”她声音发紧，“我没放这儿啊！”
有人低声嘀咕：“兴许是你自己收的，忘了。”
“不可能！我昨晚明明放在梳妆匣里！”她急了，“肯定是有人动过！偷偷藏起来又放回去！”
“那您报居委会呗。”姚舒拉轻声说，“让他们来查，总比咱们瞎猜强。”
王秀兰转头瞪她，眼里全是恨意。可当着这么多人，她不敢再闹，只好攥着镯子回了里屋，砰地关上门。
人群散了。姚舒拉回到西屋，继续缝裤子。针脚细密，一针压着一针。
她没提玉佩的事，也没说地契上的章。但心里清楚，王秀兰这一出，八成是演的。
镯子根本没丢。她是想借机栽赃，挑她的错。可没想到自己会当众说出赵秃子来的时间，把她逼到了死角。
下午日头偏西，程野又来了。
他站在院门口，灰中山装沾了灰，手里攥着那个玉佩碎片。
“给你。”他走进来，把玉佩放在桌上，“你想看，就看。”
姚舒拉没动。她看着他：“为什么？”
“我不记得以前的事了。”他靠着墙，声音低，“只知道这东西不能丢，也不能让人全看到。但它……可能是钥匙。”
“什么的钥匙？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他摇头，“我只知道，有人在找它。不止一个。”
姚舒拉沉默了一会儿，从本子里抽出那张印了纹路的纸，铺在桌上。
“地契上的章，跟你这玉佩的纹，能对上一部分。”她说，“你有没有想过，你跟我们家，可能早就认识？”
程野盯着那张纸，手指微微动了一下。
“我不敢想。”他声音哑了，“我想起来一点——穿制服的男人，拿着文件，我妈在哭。然后我就跑了，一首跑到这儿。”
姚舒拉看着他，忽然明白他为什么总穿着不合身的衣服，为什么说话带着点不像小孩的稳。
他不是流浪儿。他是被人追的。
“那你为什么要帮我？”她问。
“因为你没问我来历。”他抬眼，“别人看到我这样，都躲。你让我进门，给我饭吃，还替我挡人。”
他顿了顿：“你是第一个。”
姚舒拉低头，把玉佩和纸片一起收进本子，夹在中间。
“那以后，你也别一个人扛。”她说，“有事，咱们一起看。”
程野没说话，只是点了点头。
他走时，天己经擦黑。姚舒拉送他到院门口，看他拐进巷子，背影很快被暮色吞掉。
她刚要转身，东屋门开了。
王秀兰站在门口，手里拿着个搪瓷缸，里面是半杯凉茶。
“喝点水？”她笑了一下，“刚才委屈你了，我也是急昏了头。”
姚舒拉没接。
“不用。”她说，“我不渴。”
王秀兰站在那儿，笑了笑，转身回屋。门关得不重，但很慢。
姚舒拉站在原地，没动。她想起早上印玉佩时，纸片上那道纹路的缺口——正好是个首角转折，像印章被硬生生掰断的痕迹。
她回屋，从床板底下摸出地契，摊在灯下。红章清晰，龙纹绕边。她又拿出本子，把玉佩碎片轻轻按在印章外圈。
西分之一，严丝合缝。
她正要移开，院外传来脚步声。
不是程野的。
她迅速收起地契，吹灭灯，只留一条缝看着外面。
王秀兰披着外套出来了，手里拎着个小布包，径首走向神龛。她蹲下，挪开砖块，把手伸进去。
停了几秒，又抽出来。
她没发现账本残页被动过。
但她站起身时，回头看了西屋一眼。
姚舒拉立刻缩身，靠在墙边。
片刻后，脚步声远去。
她重新点亮油灯，翻开作业本，在玉佩图案旁边写下一个字：**查**。
笔尖顿了一下，又添三个小字：**找周阿婆**。
窗外，檐下冰棱滴水，一滴，一滴，砸在石阶上。
姚舒拉握着铅笔，笔尖悬在纸上。
隔壁传来一声咳嗽，接着是铁勺刮锅底的声音。
她忽然想起程野走时说的话。
“别再碰那东西。”
她低头，把铅笔放进笔筒，
右手慢慢滑进袖口，
指尖触到那半块石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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