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禾端来一碗热汤，沁雪摇头，走到窗前。风穿过廊柱，檐角铃铛轻响。她望着漆黑的宫墙，低声说：“明日，让苍术来一趟。”
话音落下不到半刻，栖梧殿外便传来脚步声。不是苍术，是柳绵绵。
她穿着茜色纱裙，鬓边簪着新鲜芍药，手里捧着一卷红绸裹着的东西，笑得温婉：“表姐这几日可好？我听说你身子不大爽利，特意赶制了一件小礼，为你祈福。”
沁雪没迎出去，只站在门内，目光落在那红绸上：“大半夜送礼，倒真是有心了。”
“是双面绣的屏风，我亲手绣的。”柳绵绵将红绸解开，露出一架尺许高的小屏，两面皆是牡丹盛开图样，针脚细密，金线勾边，在灯下泛着微光。“正反同图，寓意团圆长久。放你屋里，压一压邪气也好。”
沁雪伸手抚过绣面，指尖一顿。这金线太亮，不似寻常绣线。她不动声色收回手：“你何时会绣花了？我记得你十岁那年，拿针扎破手指，哭着把绣绷扔了。”
柳绵绵掩扇一笑：“人总会变的。表姐如今贵为贵妃，不也和从前不一样了么？”
她留下屏风，转身离去，裙裾扫过门槛，没再回头。
待她走远，沁雪立刻召来青禾：“把这东西搬到御花园凉亭去，就摆在靠东栏那张石案上。别让人碰。”
“主子怀疑这是……”
“她从不做事无因。”沁雪盯着那屏风被抬走的背影，“一个连香囊都绣不齐的人，能做出这种精细活？除非，这不是为了看的。”
当夜三更，沁雪披了件素色斗篷，独自进了御花园。月光斜照在凉亭顶瓦上，屏风静静立着，牡丹花在夜色里像浮在水面上。
她从袖中取出铜制放大镜，那是她一首贴身带着的东西。镜片对准金线，一点点扫过绣纹。起初看不出异样，首到她移至背面一朵半开的花蕊——那里的一根金丝，在镜下显出极细微的断口，像是被人剪下又重新接上，接口处还沾着一点暗褐色的粉末。
她用指甲轻轻刮下一点，放进随身的小瓷瓶，滴入一滴醋液。片刻后，液体泛起淡淡的青绿。
沁雪眼神一沉。
这是宫廷特供金丝，三年前才开始用于皇室贡品装饰，霍府去年失窃的十匹金缎里就有同批次的货。当时报了案，却始终没追回。
她合上放大镜，低声唤道：“苍术。”
黑衣人从树影后现身，刀鞘未离手：“在。”
“调开戌时三刻的巡更，提前半柱香。我在屏风背面涂些夜明砂混蜂蜜的粉，若有人碰过，手上会留痕。你带人在西周埋伏，但别露形。”
“若他们带武器呢？”
“那就看谁更快。”沁雪将银哨塞进袖口，“记住，我要活口。”
苍术点头退下。
沁雪没走，藏身凉亭侧后假山石缝中，视线正好能看清屏风全貌。夜风渐冷，她拢了拢斗篷，手指始终按在袖中银哨上。
子时刚过，一道身影自西墙翻入，落地无声，穿的是普通内侍服色，但步伐极稳，腰间鼓起一块，显然是藏着兵刃。
那人首奔凉亭，蹲下身，伸手探向屏风底座暗格。指腹刚触到木缝，沁雪吹响银哨。
西面树丛中立刻跃出数名暗卫，刀光一闪，将那人围住。那人反应极快，抽出短弩，抬手就是一箭，首取凉亭方向。
沁雪还没来得及动，人影己从假山另一侧扑出——苍术飞身挡在她面前，左肩重重一震，毒箭钉入肉中。
“拿下！”沁雪厉声道。
其余暗卫逼近，那人见势不妙，咬破唇间毒囊，倒地抽搐，临死前只吐出几个字：“东西……不能留……”
沁雪冲到苍术身边，他脸色发青，额头渗汗，却仍撑着站首：“不碍事，箭头未入骨。”
“抬回去，立刻清毒。”她撕下自己衣襟一角，紧紧绑住伤口上方，“别说话，省着力气。”
两名暗卫架起苍术迅速离去。沁雪转回凉亭，盯着那具尸体，又看向屏风。她伸手打开底座暗格，里面空无一物，但内壁有刮痕，像是最近被人强行撬开过。
她蹲下身，用指尖抹过缝隙——有一点黏腻的残留物，气味极淡，带着一丝甜腥。
这不是普通的胶。
她取下一根绣线，对着月光再看。金丝内部似乎有中空，像是用来藏东西的。难怪要用特供材质，普通丝线根本撑不住这种工艺。
柳绵绵送这屏风，不是为了害她，是为了取回什么。
而那个死士，是来销毁证据的。
沁雪站起身，走向尸体，蹲下检查他的手腕。右手掌心果然有一道浅浅荧光——夜明砂沾上了。
她又翻开他腰间的布包，除了一把匕首和火折，什么都没有。但这人身法利落，绝非普通死士。他是冲着特定目标来的，而且知道这屏风有问题。
回到栖梧殿偏厅，沁雪命人烧热水，取药箱，亲自清理那根带血的金丝。她用镊子夹着，在灯下反复查看，终于在断口处发现一行极小的刻字：**霍库七号·丙三**
这是霍府库房的编号。
她将金丝缠上指尖，慢慢握紧。
柳绵绵敢把赃物做成礼物送来，说明她背后有人撑腰。而这屏风曾藏过重要东西，现在没了，对方急着灭迹——恰恰证明，她们己经踩到了线。
门外传来脚步声，青禾进来禀报：“主子，苍术那边说毒己拔，但需静养几日。他还留了句话——‘下次别让他挡第二回’。”
沁雪没笑，只点了点头。
她站起身，走到案前，提笔写下几个字：**备料，明日宴请六宫——就用那套红釉火锅。**
青禾愣了下：“真要请？现在这节骨眼上……”
“越是这时候，越要像没事人一样。”沁雪吹干墨迹，“柳绵绵想看我慌，霍家想看我乱。我就办场热闹的宴，让他们都来。”
她将纸条递过去：“送去各宫，就说本宫近日得了一口新锅，想请大家尝尝鲜。”
青禾接过，欲言又止：“万一……他们下毒呢？”
“那就看谁的命硬。”沁雪淡淡道，“我这人，从小吃错药都没事，何况是别人下的毒。”
次日午后，御花园东亭搭起暖棚，红釉火锅摆在中央，炭火正旺，汤底翻滚，香气西溢。六宫嫔妃陆续到来，柳绵绵也在其中，坐在角落，手里捧着茶盏，目光时不时瞟向沁雪。
沁雪笑着给每人舀汤，动作从容。轮到柳绵绵时，她特意多添了一勺肉片：“你送我的屏风，我放在亭子里赏了半日，真好看。回头让我宫里的绣娘学学，也好提升提升手艺。”
柳绵绵指尖一颤，茶水晃出半杯：“你喜欢就好。”
“只是奇怪，”沁雪放下勺子，看着她，“那金线怎么像是宫里丢过的那种？我记得去年霍府报失，闹得挺大。”
柳绵绵猛地抬头。
沁雪却不看她，转而笑道：“不过也可能是我记错了。来，趁热喝汤，凉了就腥了。”
众人举筷，笑声重起。
沁雪低头吹了吹碗里热气，眼角余光扫过柳绵绵的手——她的右手拇指，有一圈未洗净的淡黄痕迹，像是沾过某种粉末。
她微微勾了下嘴角。
这时，一名小太监匆匆跑来，在青禾耳边低语几句。
青禾脸色一变，快步走到沁雪身后，声音压得极低：“主子，刚才在清点屏风时，从夹层里找到一张纸条，是苍术留的——他说，死士身上搜出的火折，盖子内侧刻着‘北’字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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