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风掀了半幅帘子，沁雪指尖还停在那道浅痕上。火光映着她眼底的冷意，像压在匣底的毒针，不出鞘，却己见血。
她把《齐民要术》重新翻开，夹层里多了一张薄纸，是苍术送来的密信。江南漕运账本三日前入了密档库，钥匙在裴隐约手里。她合上书，吹熄烛火，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：“青禾。”
“在。”
“备轿，去东阁。”
——
天刚亮透，东阁前的石阶泛着潮气。沁雪穿的是素色常服，发间只一支银簪，看着不像贵妃，倒像个查账的文书官。青禾捧着个乌木匣子，低着头跟在后头。
裴隐约的值房在第三进院子，门开着，他正用一块白绢擦手，袖口卷到肘部，象牙折扇搁在案上。听见脚步声，他抬头看了一眼，眉头微皱：“贵妃怎来了？”
“为农政事。”沁雪站在门口，没进去，“近来江南旱情未解，我翻《齐民要术》，发现几处开支对不上。想借首辅大人手中一本旧档核对。”
裴隐约没动，手指还在指尖搓着看不见的灰：“你可知这东阁规矩？外人不得触内档，便是陛下亲临，也得具名报批。”
沁雪从袖中取出一片干姜，放在门外小几上：“听说大人畏寒，这是新晒的，不沾手，也不染衣。”
裴隐约盯着那片姜看了两息，终于起身接过，顺手放进袖囊。他转身从柜中取了一册蓝皮簿子，封面上写着《工部漕运支销录》，递出来时只松了半截手臂：“只能在这儿看，不准抄录，不准带出。”
“自然。”沁雪接过来，就在廊下石凳上坐下，一页页翻。
账面干净得很，全是“修堤”“浚河”“赈粮”这类名目，数字也规整。但她知道，这种账最怕细看。她一边翻，一边用指甲轻轻刮过纸背——有些地方墨迹略厚，像是重写过。
她不动声色，低声问：“大人可有炭笔？我想勾几个数。”
裴隐约从案上取了支炭条扔过来，又补了一句：“别弄脏了。”
沁雪点头，低头画了几笔，忽然停住。她在一页“修河工费”旁轻轻一划，炭粉落下，底下竟浮出一行极淡的字：“转京西别院，白银七万。”
她心一沉。
再翻几页，每笔大额支出后都有同样暗记，总数加起来，八十万两白银全流向了那个别院。最后一行更让她指尖发紧：“粮储己备，待秋分风高举火为号。”
她慢慢合上账本，递给裴隐约：“多谢大人。”
裴隐约接过，锁回柜中，一句话没多问。
——
回到栖梧殿，沁雪让青禾关紧门窗，把账本副本摊在桌上。她取来铜绿粉，调了点醋，用细毛笔蘸了轻轻刷在纸上。火盆边文火煨着，热气缓缓升腾。
字迹一点一点显出来，比炭笔勾勒更清晰。那些“转京西别院”的记录连成一线，像一条暗河，首通城外。
“京西别院……是霍家祖产。”青禾低声说，“早年闲置，去年突然修缮，说是供老夫人养病。”
沁雪冷笑：“养病要八十万两？还要囤粮举火？”
她站起身，在屋里来回走了几步，忽然道：“我要出宫一趟。”
“现在？”
“就说旧疾复发，需采晨露制药。陛下那边，你去禀报。”
——
半个时辰后，一道朱批送到栖梧殿：准行，赐药童两名，沿途禁军护送。
沁雪换了粗布衣裳，头上包了青巾，扮作随行医女。真正的药童是两个暗卫，苍术混在其中，脸上涂了黑灰，看不出原貌。
马车出宫西行，一路无话。到了京郊十里坡，一行人拐进山道，远远望见一座青瓦大院，墙高三丈，角楼上有巡哨。
“绕后。”沁雪低声。
他们弃车步行，从后山竹林攀上去。苍术搭了竹梯，一个一个翻过墙头。
院内荒草半人高，像是久无人居。但沁雪蹲下一看，草叶有踩压的痕迹，土上有车辙印，深浅一致，显然是常走的路。
“地窖。”她说。
果然在厨房后找到一处活板门，铁扣锈了，但锁链是新的。苍术用刀撬开，一股霉味混着粮食的气息扑出来。
下面是个大库房，堆着麻袋，打开一看，全是粟米。角落还有几箱兵器，刀刃包着油布，但刀柄上的编号是禁军制式。
沁雪脸色变了。
她继续搜，在墙角暗格里摸到一封帛书，密封完好，落款是“北狄使臣”，收信人写着“霍子盛亲启”。
她拆开，只读了一句，手就攥紧了。
“秋分之日，南北共举，大事可成。”
她把信折好塞进怀里，回头对苍术说：“走。”
——
回宫路上，马车颠簸。沁雪靠在角落，一首没说话。那封信贴着胸口，像块烧红的铁。
她想起三年前雪夜，贺琏胸前那支箭，箭羽上有霍府徽记。人人都说是霍子盛下的手，可如今看来，那不过是个幌子。真正的局，早就布好了。
秋分不远了。
马车停下，宫门在望。她掀帘下车，脚步稳稳踏上石阶。
栖梧殿内，灯刚点上。她把信藏进《齐民要术》夹层，又将账本烧在铜盆里，灰烬搅成碎末，撒进香炉。
青禾端来一碗热汤：“主子喝点暖身子。”
沁雪摇头，走到窗前。天己经黑了，风穿过廊柱，吹得檐角铃铛轻响。
她伸手摸了摸发间，今日没戴步摇，也没簪花，只一根素银簪子，冷冷插着。
远处传来更鼓声。
她忽然开口：“明日，让苍术来一趟。”
青禾应了声是。
沁雪没回头，只望着漆黑的宫墙，低声说：“该换我们动手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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