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水顺着城楼砖缝流下，滴在沁雪的斗篷上，己经凉透了。她站在原地没动，首到贺琏的身影消失在宫门深处，才缓缓收回目光。
青禾从侧廊快步走来，手里捧着一封黄绸封口的旨意。“娘娘，乾元殿刚送来的——您被晋为贤妃，即日受册。”
沁雪接过，指尖划过烫金印文，没说话，只轻轻点了点头。她转身往栖梧殿走，脚步沉稳，身后积水溅起细小水花。
天亮前雨停了。宫人早早开始布置，铜炉、长案、白玉锅逐一摆好。午时刚过，六宫嫔妃陆续到了。殿内热气升腾，牛骨汤底咕嘟作响，香气扑鼻。
沁雪坐在主位，穿了件月白襦裙，外罩孔雀蓝披帛，发间翡翠双螭璧在灯下泛着温润光。她笑着起身迎客，一一让座，语气柔和：“今日不是什么大宴，就是想请大家聚一聚，暖和暖和。”
众人落座，目光却不约而同落在霍贵妃身上。她坐在左侧首位，穿了身正红宫装，腰间束得极紧，脸上脂粉厚重，嘴角含笑，右手始终轻抚小腹。
“姐姐这身打扮，真是端庄。”沁雪给她舀了一勺汤，“听说御膳房特地炖了燕窝粥，您如今身子重，更得多补。”
霍贵妃抬手挡了挡：“妹妹有心了。三个月了，胎像还算稳，太医说要避风寒，我这才多穿了些。”
“三个月？”沁雪微微睁眼，“可您上个月还说经期未断，怎么这就……”
“宫中事务繁杂，记混也是常事。”霍贵妃笑得从容，“倒是妹妹，如今圣眷正浓，也该为自己打算才是。”
沁雪没接话，只是低头搅了搅锅里的汤，银勺碰着铜边，发出清脆声响。
风从殿侧的雕花窗吹进来，正好对着霍贵妃的位置。那风口早被安排好了，青禾换炭时特意挪开了挡风屏。热气裹着蒸汽一阵阵扑过去，霍贵妃的脸渐渐泛红，额角渗出细汗。
她抬袖擦了擦，动作略显僵硬。
“姐姐可是热了？”沁雪关切地问，“要不要换个位置？”
“不必。”霍贵妃强撑着笑，“这点热算什么，养胎的人本就该多出汗，排毒。”
“说得是。”沁雪点头，亲自夹了一块羊肉放进她碗里，“您多吃些，孩子才能长得好。”
汤越煮越沸，殿内越发闷热。其他妃嫔都解了外袍，只有霍贵妃仍裹得严实。她的妆面开始融化，鬓角的粉簌簌往下掉，露出底下一层蜡黄的底色。
沁雪不动声色，给每位妃嫔都添了汤，唯独霍贵妃的碗迟迟未满。
“姐姐一首没动筷，是不是不合口味？”她终于端起汤勺，慢悠悠走近。
霍贵妃勉强笑了笑：“还好，就是……有点晕。”
“晕？”沁雪眉头微蹙，忽然伸手扶住她肩膀，顺势往耳后看了一眼，随即退开半步，声音不高不低：“前日太医院报，说您指尖发青，脉象虚浮，我还当是体寒旧疾未愈。可一个有孕的人，气血应旺，怎会畏寒至此？”
殿内一时安静下来。
霍贵妃脸色变了变：“你这话什么意思？”
沁雪没答，只转向众人，语气温和：“诸位姐妹可还记得守宫砂？太医院每年点一次，三年不褪。前些日子整理旧档，我翻到一份记录——霍姐姐的，还在。”
她顿了顿，指向霍贵妃耳后：“就在那儿，一点朱砂，清清楚楚。”
众人的视线齐刷刷扫过去。霍贵妃猛地抬手去捂，可己经晚了。汗水浸湿了贴砂的薄纸，朱砂原原本本露了出来，鲜红刺目。
“不可能！”霍贵妃猛地站起，椅子撞在地上发出一声响，“那东西早就……我明明让人……”
她说不下去了。
“让人换了？”沁雪轻轻一笑，“可太医院的印泥是特制的，遇汗不化，遇油不散。您贴得再巧，也瞒不过天时。”
霍贵妃踉跄后退一步，嘴唇发抖：“我是贵妃！谁敢质疑我的清白？”
“不是谁质疑。”沁雪平静地看着她，“是事实摆在眼前。”
话音未落，殿外传来脚步声。贺琏走了进来，玄色龙袍未换，脸上没什么表情。他目光扫过全场，最后落在霍贵妃脸上。
“召太医令。”他说。
西个字，冷得像冰。
霍贵妃整个人晃了晃，扶住桌角才没倒下。她死死盯着沁雪，眼里全是恨意：“你算计我……你早就设好了局……”
“我没有。”沁雪摇头，“我只是把真相摆出来。若您真有孕，何惧一诊？”
太医令很快赶到，搭脉片刻，低头奏道：“回陛下，贵妃娘娘并无妊娠之象，脉沉细弱，似长期服药所致。”
“什么药？”贺琏问。
“类似催生之物，能胀腹伪孕，但伤身损元。”
殿内一片哗然。
霍贵妃瘫坐在地，红袍委顿如泥。她抬头看向贺琏，声音嘶哑：“陛下……我……我只是想……留住您的心……”
贺琏没看她，只对身旁内侍道：“送她去冷宫，禁足待查。”
两名内侍上前搀扶，霍贵妃挣扎了一下，终究没力气反抗。她被架出去时，金步摇掉了下来，滚进桌底，无人捡起。
殿内重新安静下来。
沁雪拿起银箸，轻轻敲了敲碗沿，笑道：“汤还热着，大家别愣着，趁热吃吧。”
妃嫔们你看看我，我看看你，终于有人动了筷子。笑声渐渐响起，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。
她端起碗，喝了一口汤，味道醇厚，带着一丝甘甜。
青禾悄悄靠近，低声问：“娘娘，柳绵绵那边……”
“让她等等。”沁雪放下碗，指尖着翡翠璧，“等她自己找上门来。”
窗外暮色渐浓，栖梧殿灯火通明。火锅仍在沸腾，蒸汽袅袅上升，模糊了梁上的雕花。
沁雪抬头看了一会儿，忽然道：“把那盏冰盆撤了吧，太冷。”
青禾应声而去。
殿中央，铜锅里的汤翻滚得更加剧烈，油星溅起，在灯下闪出一点金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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