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刚透进窗棂,蒋沁雪己坐在小几前,手里摊着一本泛黄的册子。她指尖在一行字上停了停,低声念:“乌梅三两,山楂西钱,甘草一钱半,煎汤代茶,可消积滞。”
她合上书,是昨夜藏在绣鞋夹层里的《千金方》手抄本。那场装病的戏虽收了尾,但不能再拖了。身子沉,话就轻,哪怕辩得再好,也只当是胖人急了乱咬。
“青禾。”她唤了一声。
侍女从外间进来,低声道:“小姐有何吩咐?”
“去药铺买些乌梅、山楂,就说天热,想熬点酸梅汤解暑。”
青禾应了,转身要走,又被叫住。
“别从西角门过,绕东边巷子。若有人问起,就说是我娘亲生前最爱喝这个。”
青禾点头去了。蒋沁雪没动,只盯着桌上那只空瓷碗——昨日吐过的那只。现在它被擦得干净,摆在案头,像一件寻常器物。但她知道,有些人不会让它就这么寻常下去。
两个时辰后,青禾带回一个布包。蒋沁雪亲手解开,嗅了嗅,又捻起一点粉末放在舌尖。酸中带甘,没错。她正要收起,忽听院外脚步轻响,是柳绵绵惯用的绣鞋踏在石板上的声音。
她不动声色将药包拢进袖中,抬眼时,柳绵绵己掀帘而入。
“表姐今日气色好多了。”她笑着走近,鬓边芍药鲜红,扇面轻掩唇角,“听说你让婢女去买药材?可是还想喝那祛脂汤?”
蒋沁雪摇头:“不是汤,是酸梅汤。夏日燥热,我想着清清火。”
柳绵绵哦了一声,目光落在桌角的布包上:“这配方我也会呢。甘草要多放些,不然太酸伤胃。”说着竟伸手要去翻那包药。
蒋沁雪侧身挡住:“不必劳烦,我自有分寸。”
柳绵绵笑了笑,没再碰,只道:“那你好好调养,别累着。”临走前又回头,“对了,厨房新炖了银耳羹,待会儿送来给你补身子。”
门帘落下,蒋沁雪立刻取出银簪,刮了一点药粉浸入清水。水底沉淀微黄,略带油光。她眼神一沉——这不是甘草,是巴豆粉。
她把整包药倒进袖袋,另取一小包备用的真药材出来,亲自洗净下锅。熬煮时她守在炉边,一滴都没离。汤成后盛入瓷壶,锁进妆奁底层。
当晚,她饮下一小盏。微酸回甘,舌根清爽。她记下时辰,静观体内反应。半个时辰后,无腹痛,无冷汗,呼吸平稳。她提笔在纸上写:“第一日,可行。”
第三日清晨,蒋父派人来传话,请她去正厅议事。
她到时,厅内己有不少人。族老坐在两侧,几位姻亲夫人也在,连城南李府的夫人也来了,说是顺路探望。气氛不对。
蒋父坐在主位,脸色沉沉。见她进来,目光扫过她的裙摆,眉头皱得更紧。
“你近来饮食如何?”他问。
“回父亲,近日饮些酸梅汤,清淡度日。”
“酸梅汤?”旁边一位族老冷笑,“我听底下人说,你逼厨房每日备药,不吃饭食,只喝那汤水,一日泻五六次,人都瘦脱形了。可是真的?”
蒋沁雪看向说话的人——是柳绵绵乳母的表亲,在府中管柴房。
她不慌:“儿未曾泻过一次。若有人见我身形变化,那是节制饮食所致。酸梅汤为古方所载,非私创之物。”
“你还嘴硬!”蒋父拍案,“身为嫡女,不顾体统,自残瘦身,传出去岂不让外人笑话我蒋家苛待女儿?今日召你来,是要告诉你,即日起送往城外清心家庙,静心养性三年,不得异议。”
厅内一片低语。有人摇头,有人窃笑。
蒋沁雪站着,没跪,也没哭。
她只说:“儿有一事相求。”
“讲。”
“请父亲赐纸笔。”
众人一怔。蒋父挥手,仆从递上笔墨。
她在案前落座,提笔蘸墨,却未写。而是抬头道:“《盐铁论》一篇,可否容儿背诵?”
满厅哗然。
李夫人轻嗤:“背书?你是要考状元不成?”
蒋沁雪不理她,闭了闭眼,开口朗声:“汉昭帝始元六年,诏丞相、御史与列侯、文学、贤良等议……”
一字一句,清晰稳重。她背的是《本议篇》,讲国家经济民生之本。语速不疾不徐,每至关键处,便引一句古训佐证。说到“足国之道,节用裕民”时,目光扫过蒋父:“今人谓女子当安于内宅,然仓廪实而知礼节,若家计不明,何谈闺训?”
厅中渐渐安静。
她继续:“昔班昭著《女诫》,然其兄固修《汉书》,其妹曹娥投江寻父,女子岂无智乎?惟世人偏见,以为无才便是德。殊不知愚者败家,智者兴族。”
最后一句落下,满厅寂然。
她放下笔,从袖中取出两只小瓷瓶:“这是昨夜熬的酸梅汤,这是厨房送来却被替换的药粉。请医正当场查验,若其中有毒,或致腹泻,儿愿领罚。若无,则请父亲明辨流言,勿因虚词废骨肉。”
蒋父脸色变了数次。他挥手下人接过瓶子送去查验,半晌,医正回报:“酸梅汤仅为普通配方,无害。另一药粉确含巴豆,过量服用可致剧烈泄泻。”
厅内顿时骚动。
李夫人坐不住了:“这……这怕是有误会……”
蒋父盯着柳绵绵:“这事,你怎么说?”
柳绵绵站在角落,手指绞着帕子,强笑道:“我……我只是听人说表姐在节食,怕她伤身,才让厨房多加些补品……若真混入不该有的东西,定是底下人不懂事。”
“不懂事?”蒋沁雪看着她,“你乳母的表亲在柴房当差,昨夜亲自送药包到我院门口。是你不懂事,还是她们太懂你的意思?”
柳绵绵脸色发白,不再言语。
蒋父沉默许久,终是叹口气:“家庙之事……暂且搁下。厨房用药彻查,今后小姐饮食由自己院中专人料理。”
散厅时,日头己高。
蒋沁雪走出正厅,青禾赶紧迎上来扶。她没让人搀,一步步走得稳。路过庭院月洞门,她回头望了一眼柳绵绵的院子。窗纸后有影子一闪,很快缩了回去。
回到西跨院,她从妆奁取出瓷壶,倒了一盏酸梅汤。颜色清亮,浮着淡淡的乌梅香。她没喝,只握在手里。
风从檐下穿过,吹动廊角铜铃,叮的一声。
她低头看着杯中晃动的液体,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声瓷器碎裂的脆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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