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水顺着石台边缘滴落,砸在时然额角那道新伤上,火辣辣地疼。他没动,只是将渗血的手腕往袖中藏得更深了些。铁链还扣在石槽里,冰冷的金属贴着皮肉,随着呼吸微微震颤。
高台上,君宁忽然睁眼。
她指尖一挑,腕间银链再度游出,贴着湿滑的石面蜿蜒而下。链尾轻点他左肩衣料,布纹裂开一道细口,露出底下海浪形的胎记。那印记原本黯淡,被银链触碰的瞬间,竟泛起一层幽蓝波光,像是深海之下有东西苏醒。
君宁眸光微凝。
她低声念了一句咒语,银链缠上时然手臂,缓缓收紧。一股刺骨寒意顺着手臂窜入心口,仿佛有人用冰针一寸寸挑开血脉。时然浑身绷紧,牙关咬到发痛,额头冷汗混着雨水滑落。他想挣,可身体像被钉住,连指尖都动不了。
银链收回时,带出一缕极淡的蓝雾,在空中盘旋片刻,落入君宁掌心。她合拢五指,再摊开时,那雾己化作一点荧光,静静浮在掌心。
“至纯。”她开口,声音依旧冷,“海神血脉未断,反倒比古籍记载更契合。”
她抬眼扫向祭坛西周。
几名蛊仆站在远处避雨的檐下,原本交头接耳,此刻纷纷低头。但有人还是没忍住,嗤笑了一声。
“异族贱种也能当血库?”一个矮壮汉子低声道,“我看撑不过三个月。”
旁边人附和:“要真是好东西,时家自己早留着了,哪轮得到咱们苗寨?”
话音未落,一块碎石突然从暗处飞来,不偏不倚打在时然额角。血混着雨水流进眼角,视线模糊了一瞬。他没抬头,也没动,只是把另一只手也悄悄缩回袖中,指甲掐进掌心,压住翻涌的怒意。
君宁听见了那些话。她没看那些蛊仆,只抬手从腰间取下一柄骨匕。刀身刻满符文,刃口泛着青灰光泽。她走下高台,步子很轻,却每一步都让空气沉一分。
她停在时然面前,蹲下身。
骨匕抵上他手腕,轻轻一划。
血涌出来,顺着小臂滑落,在石台上积成一小滩。时然猛地抽搐,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响,终究没能喊出声。他瞪大眼睛,瞳孔剧烈收缩,额角青筋跳动。剧痛像火线烧进骨头,又顺着血管蔓延全身。
君宁不动声色,从袖中取出一只青铜蛊皿,巴掌大小,表面蚀刻着扭曲虫纹。她将一滴血滴入其中。
蛊皿静了一瞬。
忽然,里面传来细微的刮擦声。接着,一只通体漆黑的幼蛊缓缓爬出,约莫指节长,背脊隆起,触须微颤。它靠近血滴,一口吸尽。
刹那间,幼蛊通体一震,外壳由黑转赤,再由赤转金,最后竟泛出琉璃般的光泽。它昂起头,对着祭坛方向发出一声极低的鸣叫,像是回应什么。
君宁终于有了反应。
她瞳孔深处闪过一丝幽蓝,转瞬即逝。
“可用。”她收起蛊皿,站起身,“此血能育本命蛊王。”
她说完便转身,银链自动盘回手腕,如蛇归巢。她走向祭殿入口,身影即将隐入蓝焰时,又顿了一下。
“给他止血。”她留下一句,便消失在门后。
两名蛊仆应声上前。一人拎着药箱,另一人解开他右腕的铁链,动作粗鲁。解到左腕时,那人故意用力一拽,铁环刮破皮肉,又添一道血痕。
“谢大祭司恩典啊。”他阴阳怪气地说,把一团麻布塞进时然手里,“好好活着,别死太快。”
时然没理他。他接过麻布,默默按在伤口上,手指微微发抖,却不是因为疼。他低头看着血从指缝渗出,滴在石台符文一角——那里,刚才渗入的血迹正微微发烫,像是被什么唤醒。
他忽然想起母亲临死前的话。
海水不会沉没真正的星辰。
那时候他还小,听不懂。现在懂了。她不是在说天上的星星,是在告诉他:哪怕生在泥里,哪怕被人踩进尘土,只要血脉还在跳,就还没输。
他把那句话在心里默念了一遍,又一遍。
首到疼痛渐渐麻木。
雨水还在下,越下越大。祭坛西周的蓝焰被压得低矮,火光摇晃,映得他半边脸明半边暗。他仍跪在原地,双臂垂落,湿透的衣袍紧贴身体,冷得几乎失去知觉。
可他的眼神变了。
不再只是屈辱和愤怒,多了一丝沉静的东西,像是暗流开始转向。
远处高台上,时砚立于檐下,手中折扇轻摇。他望着祭坛中央那个单薄的身影,嘴角微扬。骨符仍在祭坛凹槽中发烫,那是他留下的印记,也是控制时然的引信。
只要那枚符不毁,时然的血就会源源不断地流向他需要的地方。
他转身离去,脚步从容。
没人注意到,就在他离开的瞬间,时然悄悄抬起右手,将沾血的麻布一角塞进了衣领深处。那里,贴着胸口的位置,藏着一小截编好的发绳——是他昨夜趁守卫换岗时,从君宁祭服上掉落的一缕黑发。
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,只是本能地藏了起来。
风卷着雨扑进祭坛,吹动他的发丝。他忽然感到一阵心悸,像是体内有什么在撕扯,又像是血脉深处传来某种呼唤。他低头看向左肩胎记,发现那海浪纹路竟比刚才更深了几分,隐隐透出一丝金芒。
他还没来得及细看,一阵剧烈的绞痛从心口炸开。
他闷哼一声,扶住石台边缘,指节因用力而发白。冷汗顺着鬓角滑下,混着雨水滴落在符文上。那符文似乎感应到了什么,微弱地闪了一下,随即恢复平静。
而此时,祭殿深处。
君宁站在铜镜前,取出那只青铜蛊皿。幼蛊仍在其中爬行,通体赤金,触须每一次摆动都带动空气中细微的震颤。她伸手覆上蛊皿,低声念咒。
蛊虫忽然停下,转向她,缓缓抬起头。
它的眼睛,竟是和时然一模一样的颜色——浅褐中带一丝金红,像黄昏时的海面。
君宁怔住。
她从未见过这种现象。蛊与宿主产生共鸣己是罕见,可这幼蛊竟似能感知到百步之外那人的状态。她再次闭目,以神识探入蛊虫意识。
画面一闪。
是时然跪在雨中的模样,额头带血,眼神却倔强。紧接着,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海,浪涛翻滚,海底矗立着一座石殿,门上刻着她从未见过的图腾。
她猛地睁开眼,蛊皿脱手落地。
幼蛊却没有逃,反而迅速爬向门口,贴在门缝处,不肯离开。
君宁盯着它看了许久,终于弯腰拾起蛊皿,重新收入袖中。她走到窗前,望向祭坛方向。
雨幕之中,那个身影依旧未动。
她喃喃了一句,声音轻得只有自己听见。
“你到底是谁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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