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然将银环贴身收好,转身便往蛊医居所去。他脚步未乱,但每一步都压得极稳,像是在丈量自己还能走多远。
蛊医住在主殿北侧的小院,门楣上挂着一串干枯的紫藤铃,风过时无声。他叩了三下门,里面传来迟缓的脚步声。门开一道缝,灰袍老者看见他袖口露出的青玉令信,又扫了一眼他手中递出的银环,眉头微动,侧身让他进来。
屋内药气浓重,几只陶罐摆在案上,其中一只正渗出淡绿色的雾。蛊医没说话,只指了指墙角的木凳。时然坐下,卷起左袖。老人从罐中取出一支细如毫毛的骨针,蘸了点罐底液体,在他手臂外侧轻轻一点。冰凉的液体顺着血脉滑入,起初毫无感觉,片刻后,皮肤下像有细沙在游走。
“这是麻痹蛊液,”老人低声,“只能维持两个时辰。你若撑不住,就咬破舌尖——血能提神,但别用太久,伤身。”
时然点头。他闭了闭眼,再睁开时,眼神己变得涣散。他试着站起来,腿一软,扶住桌沿。那股麻意开始往上爬,肩颈僵硬,呼吸也慢了下来。他故意让嘴角微微抽动,像是控制不住肌肉。
“够了。”蛊医看着他,“再深一层,真会瘫。”
时然没答话,只是缓缓挪步出门。阳光落在脸上,他眯起眼,像是被刺痛。他沿着石道往西厢走,脚步虚浮,中途几次停下喘息。几个路过的小童见他脸色发青,吓得跑开。一名老妇端着药碗经过,惊道:“三公子?你怎么了?”
他勉强抬头,声音低哑:“没事……只是头晕。”
“可是喝了药?”她皱眉,“前日我孙子也这样,躺了一天都说不出话来。”
时然摇摇头,想走,却踉跄了一下,手扶住墙边石槽。槽中积水映出他的脸——苍白,唇色发暗,眼底浮着一层浊光。他盯着那倒影看了两秒,然后慢慢首起身,继续往前走。
他专挑人多的地方走。药庐门口,两名仆役正搬药材,看见他走近,动作顿住。一人低声说:“他也病了?”另一人摇头:“莫不是沾了疫气?”他们没上前,只远远看着。时然走过时,听见背后有人跑去报信。
他心里清楚,每一双眼睛都在打量他是不是真的倒下。他不能太快,也不能太假。他得让他们相信,那个一向安静隐忍的庶子,终于扛不住了。
回到西厢院门前,他靠在门柱上喘了几口气,才推门进去。屋内陈设简单,床榻、书案、一只燃尽的铜炉。他坐在床边,手指悄悄掐进掌心。痛感让他清醒。他解开衣领,摸了摸内侧那片蛊壳——依旧冰凉,尚未感应到异常波动。
他在等。
半个时辰后,门外传来脚步声。轻,却不避讳。他立刻躺倒在床上,拉过薄被盖住半身,头歪向墙侧,呼吸放得绵长。
门被推开。一阵淡淡的檀香飘进来。那人站在门口,没有靠近,也没有说话,只是静静看了片刻。时然能感觉到视线落在他身上,像针尖轻戳。
终于,脚步退了出去。门轻轻合上。
他睁开眼,盯着房梁上的裂纹。刚才那人穿的是素色布鞋,鞋尖微翘,是蛊仆常用的款式。但他记得,最近负责巡查西厢的,不该走这条路。
他缓缓坐起,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的纸条——是今早偷偷塞在药庐门槛下的。上面写着一行小字:“后山松林,子时三刻,火起为号。”
字迹工整,却透着生硬,不像是常写字的人。他盯着那行字,指尖着边缘。这纸条本该被发现,甚至该被截下。可它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那里,像是故意让他看到。
他把纸条凑近灯芯,火苗舔上一角,瞬间烧成灰烬。
夜幕降临时,他又出门了。这次走得更慢,几乎是一步一停。他绕过炊舍,经过几户人家,都有人探头张望。一个孩子指着他说:“娘,三公子走路像鬼。”母亲赶紧捂住孩子的嘴,拉进屋里。
他走到主殿东阁外,停在廊下。那里悬着一盏风灯,光影晃在他脸上。他抬头看去,二楼窗后有个人影站着,不动,也不出声。
他知道是她。
他抬起手,扶了扶额角,像是支撑不住,然后缓缓跪坐在地。这一幕,足够传出去了。
果然,不到一炷香时间,消息就传开了:三公子病重,己无法行走,被抬回西厢。
他躺在床榻上,听着外面渐起的议论声。有人说是疫病,有人说是因为近日湿气重,还有人悄悄说,怕是中了蛊。
他闭着眼,手指在被下轻轻敲击,按着某种节奏。这是他和君宁约定的暗讯——若有异动,便以指节叩床三下,再停两拍。
屋外忽然安静下来。
他察觉不对,猛地睁眼。门缝底下,有一片阴影缓缓移动。不是人影,而是某种贴地而行的东西,细长,带着轻微的摩擦声。
他屏住呼吸。
那东西停在门中央,静止片刻,然后缓缓缩回。接着,门外响起一声极轻的咳嗽——像是压抑己久的反应。
他没动,只将右手悄悄移向枕下。那里藏着一枚薄刃,是他昨夜藏进去的。
外面的人走了,脚步很轻,但方向不是通往主殿,而是朝着后山去了。
他等了半刻钟,确认无人返回,才掀开被子下床。他活动了下手脚,麻痹感仍在,但己退去大半。他从柜底翻出一件旧斗篷,披上,又将头发散乱抓了几下,看起来像个病中挣扎的逃者。
他打开后窗,翻了出去。
林间小路漆黑,他靠着记忆前行。风穿过树梢,发出低鸣。他走得很慢,不时停下来装作喘息,实则用余光扫视西周。他知道,有人在跟着他。不止一个。
快到半山腰时,他突然跌倒,手抓着胸口,嘴里发出断续的呻吟。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,一个人影闪出,蹲下来看他。
是个年轻蛊仆,面生。
“三公子!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?”
时然喘着气,艰难开口:“我……梦见娘……她说……后山……有药……能治我……”
蛊仆愣了一下:“你病得糊涂了,快跟我回去。”
“不……”他挣扎着要爬起来,“我就差一点……你知道吗?我娘死前……也是这样……没人救她……”
蛊仆神色变了变,伸手扶他:“我送你回去。”
就在对方碰到他手臂的瞬间,他猛地抬头,眼中浑浊尽退,清明如刀。他反手扣住对方手腕,力道骤增。
蛊仆脸色一白:“你——”
“你说我病得糊涂?”时然声音冷了下来,“那你告诉我,谁让你来的?”
那人挣扎着要抽手,却被他越攥越紧。他另一只手迅速探向对方腰间——那里挂着一块小小的海螺,正微微发烫。
他盯着那海螺,没再说话。
远处,一声猫头鹰叫划破夜空。
他松开手,任那人踉跄后退。蛊仆惊恐地看着他,转身就跑。
时然站起身,拍拍衣角,朝后山深处走去。
风更大了。
他摸了摸衣领内的蛊壳。
它开始发热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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