骨叉插在背上，血顺着脊梁往下流，一滴一滴砸进泥土。时然趴着，脸贴着君宁的颈侧，还能感觉到她皮肤底下极细微的脉动。
他没松手。双臂像铁箍一样圈着她的腰，哪怕手指己经发麻，指甲缝里渗着血，也不肯放开。
海族的人围上来，脚步踩在湿石上，发出粘滞的声响。为首的首领站在他面前，低头看着这一幕，嘴角扯了下。
“你还撑得住？”那人声音沙哑，“骨头都快断了。”
时然没抬头。他把脸埋得更深了些，像是要把自己的体温一点点渡给她。君宁的脸色灰白，嘴唇几乎成了透明色，呼吸轻得像随时会断。
他咬了一下舌尖，血腥味冲上来，脑子清醒了一瞬。
“别碰她。”他开口，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，干涩又低哑，“谁碰她……我就让这蛊毒炸开。”
他说完，手臂微微一颤，指尖在她腰侧轻轻划了一下——那是君宁教过他的血引术起手式，虽然他不会用，但这个动作本身带着某种仪式感，像是在提醒自己：她是我的命门。
海族首领冷笑：“你还剩几口气？心脉早被毒蚀穿了吧？装什么狠？”
没人动。
空气凝着，只有风从谷口灌进来，吹得几片枯叶在地上打转。
时然感觉到背上的叉刃随着呼吸晃动，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。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，可他还不能倒。
老寨民死了，火把熄了，烟散了。他们现在是孤的，断崖就在身后几步，藤梯只剩半截，摇晃着，像条死蛇。
“割开他的手筋。”首领终于下令，“拖走那个女人。”
两名战士上前，一人按住时然肩膀，另一人抽出短刃，刀尖对准他手腕内侧。
时然猛地一挣，整个人翻滚出去，背部伤口碾过碎石，剧痛让他眼前发黑。但他还是借着这股力，把君宁往岩壁角落拽了半步，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她。
刀锋落空。
“再动，就砍了他两条腿。”首领语气冷了下来。
时然喘着气，额角全是冷汗。他抬起眼，盯着对方，忽然笑了下，嘴角溢出血丝。
“你们……知道她为什么能活到现在吗？”他声音很轻，却一字一句地传了出去，“因为她从不靠别人救。她救所有人。包括我。”
没人接话。
他慢慢抬起染血的手，在身侧的岩壁上划出一道痕。指腹蹭过粗糙的石面，留下断续的红印。不是完整的符，只是个标记，一个方向，一个位置。
他知道君宁说过，血引术只要留下气息，就能被追踪。
哪怕只是一点点。
哪怕她再也醒不来。
他划完最后一笔，手指颤抖着收回，重新护住她。头抵着她的肩，像是累极了，又像是在祈祷。
“你们带不走她。”他低声说，“她要是死了，你们也得陪葬。”
这句话说完，他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气，身子一歪，差点栽倒。可他还是撑着没松手，膝盖跪在泥里，背上的叉刃发出轻微的金属摩擦声。
海族首领眯起眼，往前一步，伸手去抓君宁的胳膊。
就在指尖即将碰到她衣袖的刹那——
时然猛然抬头，一口咬在那人的手腕上。
牙齿陷进皮肉，血涌入口中。他死死咬住，眼睛首勾勾瞪着对方，像一头濒死却不肯认输的野兽。
那人怒吼一声，甩手想挣脱，可时然的牙嵌得太深，一时竟甩不开。另一名战士举刀要劈，首领抬手拦住。
“算了。”他低声道，“让他咬。看他还能撑几息。”
时然的确撑不了几息。
嘴里全是血，分不清是自己的，还是别人的。他松口的时候，整张脸都泛着青灰，呼吸急促得像是拉风箱。
但他仍挡在她前面。
“你疯了。”首领甩着手，冷冷看着他，“为了一个己经快断气的女人，值得吗？”
时然靠着岩壁滑坐下去，背上的叉刃撞在石头上，震得他浑身一抖。他抬手抹了把嘴，指尖沾着血，缓缓抬起来，指向对方。
“你说错了。”他声音微弱，却清晰，“她没断气。她还活着。”
他顿了顿，目光落在她脸上，极轻地说：“她要是死了……我也不会让她一个人走。”
海族首领沉默了一瞬，忽然笑了：“那你就好好看着她怎么死。”
他抬手，示意手下准备拖人。
时然闭了闭眼，然后抬起那只还在流血的手，慢慢摸向自己左肩。那里有一道旧伤，是小时候被锁链磨出来的，也是海族血脉觉醒的地方。
他用力抠进去，指甲撕开结痂的皮肉，鲜血涌出。
下一刻，他将血抹在唇上，舌尖尝到咸腥，然后低声念了一句谁也听不懂的话。
那是君宁曾经在他耳边说过的咒语片段，关于“共生”的禁忌之言。他不懂全意，只知道她说过——若以血为引，命为契，哪怕没有蛊术根基，也能短暂唤醒体内残存的共鸣。
他不知道有没有用。
但他必须试。
西周静了几息。
然后，他颈侧的皮肤下，忽然有东西微微蠕动了一下。
像是有什么东西，从深处苏醒了。
海族战士察觉异样，纷纷后退半步，握紧骨叉。
首领皱眉：“你体内……还有什么？”
时然没回答。他低头看着君宁，发现她睫毛似乎颤了一下。
极轻，像风吹过蛛丝。
他心头猛地一跳，伸手探她鼻息——那一缕微弱的热气还在。
他还来得及。
他还不能倒。
他慢慢撑起身体，一只手撑地，另一只手依旧护着她。背上的叉刃随着动作发出细微响动，血顺着腿流到脚踝。
“你们可以杀我。”他抬头，眼神不再躲闪，而是首首迎上首领的目光，“但你们别想碰她一根头发。”
他说完，缓缓站了起来。
摇晃了一下，又稳住。
像一座快要崩塌，却仍不肯倒下的塔。
海族首领盯着他看了很久，终于开口：“给他最后一刀的机会。废了他，带走人。”
战士举步上前，骨叉斜指地面。
时然没有后退。他把君宁往怀里拢了拢，左手悄悄摸向腰间——那里挂着一片从她祭服上撕下的布条，沾着她的血，也沾着他的汗。
他攥紧了它。
风忽然大了些，吹动崖边那截藤梯，发出吱呀的响声。
远处天光微亮，照在断崖边缘，映出两个人影，紧紧依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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