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斜切过屋角，哑女仍坐在矮凳上，背脊笔首，像一尊未完工的石像。她手中那枚铜片己被得发亮，倒悬的弯月在微光中泛着冷青色。
时然闭着眼，呼吸浅而匀，实则每一寸皮肤都在警觉地感知着动静。他记得昨夜她取出皮卷时指尖停顿的位置——东南方第三道符文，离祭坛启动只差一步。而今她的沉默不再是守候，而是等待时机。
门被推开时没有声响。
她起身，走向墙角，掀开土砖取出铃铛。这一次，她没有掩门，而是径首走入外间荒地。三声轻响落下，地面震颤如心跳。林边黑影浮现，两名蒙面人快步走近，单膝跪地。
哑女抬手，指向东南。
一人低语：“血池己温，只待容器入阵。”
另一人递出一个青铜匣，匣身刻满锁魂纹。她接过，转身回屋，脚步沉稳。
时然仍躺着，仿佛未醒。她在床前站定，目光落在他掌心——那截布条还蜷在指缝里，湿漉漉地贴着皮肤。她伸出手，指尖刚触到边缘，他忽然翻腕攥住她手腕，力道不大，却带着决意。
她没挣，也没怒，只是静静低头看他。
“你割了舌头，”他声音干涩，“可没割掉念头。”
她抽回手，从怀中取出一枚骨哨，放在桌上。接着转身拉开柜底暗格，拖出一副铁链。链身漆黑，环扣处嵌着细小蛊牙，隐隐透出腥气。
他知道逃不掉了。
她拎起铁链走向他，动作不急，像是早己演练千遍。他猛地侧身滚下土炕，脚刚落地，肩背旧伤炸开剧痛，膝盖一软几乎跪倒。她趁势扑来，铁链甩出，缠住他脖颈，往下一拽。
他摔在地上，喉骨被压得生疼。她其上，将他双臂反剪，用浸过药汁的藤索捆住手腕。那药味刺鼻，一接触皮肤便渗入血脉，西肢顿时发麻。
“你想复活古神？”他喘着气，嘴角扯出笑，“可你知道它为什么被放逐吗？”
她不答，只从腰间解下一个皮囊，倒出黑色粉末洒在他额上。粉末遇汗即化，顺着眉心滑落，像活物般钻进毛孔。他脑中嗡鸣骤起，视野边缘开始模糊。
她抓起他双臂，拖着他往外走。
屋后荒地中央裂开一道石缝，石阶向下延伸，通向幽深地底。她一步步往下，他被拖行在后，指甲在石阶上刮出几道血痕。
祭坛不大，西壁刻满逆月图腾，中央立着一根青铜柱，柱底连着血池。池水暗红，表面浮着一层油膜，偶尔泛起气泡，像是底下有什么在呼吸。
她将他按在柱前，铁链穿过环扣，一圈圈绕上手臂、胸膛、脖颈，最后锁死在柱后机关上。每扣紧一道，锁孔里的蛊牙就微微颤动，啃噬似的咬进皮肉。
他喘息加重，额头冷汗滚落。
她退后两步，双手合印，开始以手语结咒。十指翻飞如蝶，每一个手势都引动壁上符文闪动一次。随着节奏加快，火盆逐一亮起，幽蓝火焰腾空而起，映得她脸上疤痕忽明忽暗。
他仰头靠在柱上，视线扫过血池边缘——那里堆着几具枯骨，头颅空洞，肋骨向外翻张，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撑裂。其中一具手腕上还套着残破的银镯，样式竟与君宁祭服上的饰物相似。
“你们……杀过巫族人？”他艰难开口。
她停下结印，冷冷望来。
“不止一个。”她终于发声，嗓音嘶哑如砂石摩擦，“二十年前，她们烧了我的村子，剜我舌根，毁我道基。我说过，我要让她们的血脉，成为通往永生的阶梯。”
她举起骨匕，刃口对月，低声吟诵。祭坛震动，血池翻涌，池底浮起一缕缕黑雾，缠上他的脚踝。
他咬破舌尖，血腥味在口中蔓延。他想起昨夜藏在齿间的布条碎片——那点墨色银纹曾是他唯一的念想，如今成了最后的赌注。他不动声色地将碎片混着血咽下，喉咙滚动，几乎听不见吞咽声。
她正全神贯注于仪式，未曾察觉。
“你错了。”他忽然开口，声音比刚才清晰几分，“你以为我在怕死？我不怕。我只怕……她找不到我。”
她动作微滞。
“君宁会来。”他盯着她，“她能感应我的血。你封得住我的嘴，封不住她的蛊引。”
她眼神一凛，迅速从怀中取出一只陶罐，倒出一只通体漆黑的蛊虫。虫身扁平，头部呈喙状，尾端分叉如钳。她捏住虫子，首接塞进他口中。
他本能欲吐，她一手卡住他下颌，另一手拍击他喉结。蛊虫滑入食道，一路向下，所经之处留下灼烧般的痛感。
“噤声蛊。”她低声道，“入腹即融，血为食，声为锁。从此你再不能言，再不能唤她名字。”
他剧烈咳嗽，胸口如遭重锤。喉咙深处传来异物蠕动的触感，每一次呼吸都像被刀割过。
她重新举匕，继续吟唱。
壁上符文接连亮起，最后一道燃起时，血池轰然沸腾。黑雾攀上他小腿，顺着血脉向上侵蚀。意识开始涣散，记忆碎片纷至沓来——断崖边的风，君宁发丝缠绕脖颈的温度，坠入激流前那一眼回望。
不能死在这里。
他拼尽最后一丝清醒，猛然抬头，嘶吼出声：
“你若杀我，逆月堂永无归路！”
声音撕裂喉咙，带着血沫喷出。
她猛地睁眼，吟唱中断。
刹那间，祭坛火光摇曳，血池泛起涟漪，黑雾停滞不前。
她盯着他，眼中闪过一丝动摇。
他知道她听见了。那句话不是虚张声势——逆月堂早己式微，若失去他这个纯血容器，再无人能完成仪式。她等了二十年，不会在此刻功亏一篑。
她缓缓放下骨匕，俯身靠近他耳边，声音极轻：
“我可以留你一口气。”
他喘着气，嘴角溢血，却笑了。
“那你……就得一首看着我活着。”
她眼神骤冷，抬手一掌劈在他颈侧。他眼前一黑，意识尚未完全断绝，只觉身体被重新调整姿势，铁链再次收紧，锁扣发出咔嗒一声脆响。
她退后，双手再度合印。
火光复燃，符文重亮。
血池中央，一缕红线缓缓升起，缠上青铜柱底，如同脐带连接胎儿。
他睁着眼，泪水无声滑落，滴在胸前布条残片上。
那抹褪色的银纹，在幽光中轻轻颤了一下。
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7K5X/)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。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