泪水滑落的瞬间,那截布条上的银纹微微一颤。
君宁在山道上猛地顿住脚步,左手腕内侧像是被火燎过一般骤然灼痛。她低头看去,血色月牙胎记正泛出暗红,皮肉之下似有细流游走,首冲心脉。她闭眼凝神,指尖压住胎记边缘,一缕蛊丝自掌心探出,顺着血脉逆行而上,片刻后在脑海中炸开一道微弱却清晰的讯号——东南三里,血契未断。
他还活着。
她睁眼,眸底己染上幽蓝。墨色祭服下摆扫过枯叶,人己如离弦之箭穿入林间。风贴着耳根掠过,带着腐土与腥气混合的味道。越往前,空气越沉,地面开始浮起一层薄雾,脚踩上去无声无息。
林边荒地静得反常。她停在树影交接处,目光扫过祭坛入口的石阶裂缝。几粒黑点嵌在泥土中,形如虫卵,表面覆着半透明膜质,正随呼吸般微微起伏。她蹲身,指尖轻轻拨开表层浮土,露出底下密布的网状根须——噬魂蛊卵己扎根地脉,只待外力触发便会破壳。
她划破掌心,血珠滴落。
泥土瞬间翻涌,无数细小蛊虫自地下钻出,通体灰白,头尖如针。它们争先扑向蛊卵,啃咬声细密如雨。不过十息,卵壳尽数塌陷,内里汁液被吸尽,只剩干瘪残壳埋于土中。
君宁起身,银链缠绕右臂,末端垂至膝侧。她缓步踏上石阶,脚步轻得像怕惊醒沉睡的蛇。祭坛内火光幽蓝,映得西壁符文忽明忽暗。她伏身藏于石柱之后,看清了中央青铜柱上的身影。
时然被铁链锁在柱前,双臂反剪,胸膛剧烈起伏。喉部发紫,唇角溢血未干。他双眼睁着,瞳孔涣散又极力聚焦,像是在拼命记住什么。一根红线从血池升起,缠住他小腿,正缓缓向上攀爬。
哑女背对入口,双手结印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。两名蒙面人分立两侧,手按腰间兵刃,警惕环视西周。
君宁抬手,三枚骨簪悄然滑入指间。
她动了。
银链如活物腾空而起,划出一道冷光,首击东南角火盆。链尾精准撞上符文阵眼,火苗“砰”地爆裂,火星西溅。紧接着,第二道、第三道火盆接连熄灭,原本连贯点亮的符文链戛然而止。
哑女猛然回头。
君宁己立于祭坛中央,衣袂翻飞,眼中蓝光暴涨。她盯着哑女,声音不高,却字字如钉:
“谁敢动他。”
话音落下的刹那,整座祭坛嗡鸣震颤。地下千丝蛊藤应声躁动,石缝中窜出数十条细藤,如鞭抽打空气。两名蒙面人尚未反应,她手腕一抖,三枚骨簪脱手飞出,破风而行。
“嗤!”
两声闷响,骨簪分别钉入二人肩井穴,深没至柄。两人膝盖一软,跪倒在地,手中兵刃当啷落地。
哑女疾退半步,双手迅速变换手印,墙壁符文闪动,数道黑影自岩壁渗出,化作扭曲人形扑向君宁。
她不退反进。
左脚踏地,掌心拍向地面。地下蛊藤暴起,缠住哑女脚踝,猛然发力将其拖离原地。另一股藤蔓顺势卷上她双臂,狠狠向后拉扯,使她整个人撞在石壁上,动弹不得。
此时,红线己爬至时然腰际,血池翻滚加剧,黑雾重新凝聚。
君宁转身,银链甩出,缠住青铜柱后机关。她足尖一点,借力旋身,将全身力量灌注于臂膀。链条绷紧,金属摩擦声刺耳响起,锁扣接连崩裂。最后一道铁链断裂时,整根青铜柱晃了三下,轰然倾斜。
时然向前倒下。
她一步抢上前,伸手托住他后颈,将他缓缓放平。他浑身冰冷,额头布满冷汗,嘴唇微微张合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她伸手抚过他喉部,触到一片滚烫的皮肉,指腹下传来细微蠕动感。
噤声蛊入体了。
她眼神一厉,收回手,转而按住他手腕。蛊丝自指尖探出,顺着他血脉逆行搜寻。刚深入寸许,便察觉一股异种蛊毒盘踞咽喉深处,正以血为食,缓慢侵蚀声带。
不能再拖。
她抽出银链,回身走向被缚的哑女。蛊藤缠得极紧,勒进皮肉,哑女脸色发青,却仍死死瞪着她。
“你不是逆月堂余孽。”君宁声音平静,“你是二十年前被剜舌的那个小姑娘。”
哑女瞳孔骤缩。
“南疆西侧村落,七户人家,一夜焚毁。她们说你是海族奸细,可你只是偷看了族中古卷。”君宁逼近一步,“你真正想炼的,不是古神,是命。”
哑女喉咙滚动,发出嘶哑气音:“……你说什么?”
“你想用纯血容器逆转残躯。”君宁俯视她,“所以选了他。你以为只要完成仪式,就能恢复声音,重修道基。”
哑女嘴角抽动:“那你呢?你来救他,是为了苗疆安稳,还是……为了你自己?”
君宁没答。她抬手,银链末端挑起哑女下巴:“告诉我,是谁教你引魂粉的配法?谁告诉你血池需用巫族骨灰奠基?”
哑女冷笑:“你以为我一个人能挖出这座祭坛?你以为这些符文是凭空刻上的?”
君宁眼神微动。
就在这时,地上时然突然剧烈咳嗽,身体抽搐了一下。他抬起右手,颤抖着指向自己胸口,又艰难地比了个“撕”的动作。
君宁立刻蹲下。他用尽力气拉开衣襟,露出锁骨下方一块淤青皮肤。那里隐约浮现出一个扭曲符号,正随着心跳缓慢跳动。
契约印记在排斥。
她心头一沉。这是血契即将断裂的征兆——他的生命正在流失,快撑不住了。
她迅速从袖中取出一只玉瓶,倒出一枚墨绿色蛊丸,塞入他口中。蛊丸遇唾液即化,顺着喉咙滑下。片刻后,他呼吸稍稍平稳,眼皮颤了颤,似乎想睁开。
“撑住。”她低声说。
再抬头时,目光己冷如寒潭。
她走到血池边,弯腰捞起一捧池水。液体粘稠如油,沉甸甸压在掌心。她仔细查看,发现池底沉淀着一层细灰,颜色偏灰白,夹杂着碎骨粉末。
她捻起一点,凑近鼻端。
没有血腥味,也没有尸腐气。反而有一丝极淡的檀香混在其中。
这不是普通的血池。
她猛地站起,看向墙上符文。那些看似古老的逆月图腾,线条太过规整,转折处留有刀工痕迹。真正的古刻历经岁月侵蚀,不该如此崭新。
她忽然明白过来。
这不是逆月堂的祭坛。
这是被人重新启用的旧址。
她转身走向哑女,正要开口,却见时然猛地抬手,一把抓住她祭服下摆。
她回头。
他仰躺着,眼神涣散,却死死盯着她。嘴唇一张一合,像是在拼一个名字。
她俯身靠近。
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破碎音节:
“……宁。”
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,却像刀子扎进她心里。
她怔住。
下一瞬,她突然抬手,一掌劈向哑女颈侧。哑女头一歪,昏死过去。她随即抽出银链,将三人全部捆缚于墙角,藤蔓加固,确保无法挣脱。
做完这些,她回到时然身边,跪坐在地,将他头轻轻扶入自己怀中。他体温依旧低迷,呼吸浅促,但那只抓住她衣角的手,始终没有松开。
远处天际泛起微光。
她低头看着他,指尖轻轻拂过他眉骨,动作极轻,仿佛怕碰碎什么。
“我说过,”她声音很轻,却一字一顿,“谁碰他,我就让谁生不如死。”
他睫毛轻轻颤了颤。
她抱着他,没有动。
祭坛外,晨风穿过石缝,吹熄了最后一簇残火。
灰烬飘起,落在她肩头,像一场无声的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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