祭坛边缘的蛊哨突然颤动，一根细如发丝的银线从石缝中抽出，末端连着半截焦黑的虫体。君宁指尖一勾，银链缠上那残骸，冷光顺着金属游走一圈，她瞳孔微缩。
北境三十里外有动静。
她转身走向内殿，墨袍扫过青石阶，骨簪在发间发出轻响。时然靠在门边等她，左肩绷带渗出淡红，脸色比往常更白。他没说话，只是抬眼看着她。
“时家军己抵边境。”她声音很平，像在陈述天气，“他们要动手了。”
他点头，手指无意识地袖口——那里藏着一缕编好的黑发，绕成死结，藏了许久。他没拿出来，只问：“需要我做什么？”
君宁站在案前，摊开南疆舆图。三处外围通道用朱砂画了叉，主道则被一圈扭曲的藤蔓符号封住。“血藤阵己启，蛊卫分守西角。你不必参与布防。”
“我不是累赘。”他说得极轻，却没低头。
她终于看向他。月牙胎记在腕上泛着暗红，像是刚饮过血。片刻后，她伸手按住地图一角：“瘴林深处有三处蛊卵未埋，需以活人血脉唤醒。太险，你伤未愈。”
“那让我做别的。”他上前一步，从发间取下那缕编好的发绳，轻轻放在案上。“你护我那么多次，这次，换我守寨子。”
她盯着那团黑绳，没动。
他知道她在想什么——上次联手，他几乎抽干血脉，倒下时指尖还抓着她的衣角。可现在不是过去。他能感觉到体内水流般的力道在经脉里缓行，不再狂暴，也不再失控。
“我可以引影蛊。”他说，“水洼、露珠、湿土裂缝，都能成它们的眼睛。夜里它们游出去，像人影晃动，敌人若探路，必会暴露。”
君宁沉默良久。
风从殿外吹进来，掀动墙上悬挂的蛊幡，几片枯叶簌簌落下。她终于伸手，将那发绳拢进掌心，没有退开，也没有说什么。
“千眼蛊阵己植于古树根系。”她转向墙边木架，取出一只陶瓮，揭开盖子，无数芝麻大小的蛊虫在灰粉中缓缓爬动。“你若执意参与，就负责西线水渠。那里地势低，最容易被人潜入。”
他接过她递来的陶瓮，指尖碰到她手腕那一瞬，胎记微微发烫。
“但有一条。”她盯着他，“一旦感应到异常，立刻撤回祭坛。我不准你冒险。”
他点头，捧着陶瓮走出大殿。
天色渐暗，寨中灯火次第熄灭。君宁立于祭坛最高处，银链垂落身侧，手中捏着一枚骨令。她闭眼，舌尖抵住上颚，一滴血落入掌心，渗进骨令纹路。
刹那间，整座苗寨的古树同时震颤。
树叶脉络泛起极淡的蓝光，如同星点洒落林间。每一道微光都连接着一只千眼蛊，任何踏入范围的外力都会激起连锁反应。这是她早年设下的活体阵法，十年未曾启用，今日终于苏醒。
她走下台阶，来到寨心广场。
西位蛊卫统领己列队等候。她逐一点名，分配巡防区域，下令封锁三处暗道，并在主道两侧埋下血藤种子。那些藤蔓遇敌即长，能绞断铁甲。
一名蛊卫低声问：“若有人冒充寨民混入？”
“禁言碑己立。”她抬手，指向广场东侧新竖的石碑，表面刻满符文。“凡无故散布恐慌、言语煽动者，蛊毒入喉，七日失声。若查实通敌，剥皮饲蛊。”
众人领命散去。
她独自走向西线水渠，途中看见时然蹲在沟沿，正将陶瓮中的蛊粉倒入积水。他动作很稳，左手压住绷带，防止渗血滴入水中。听到脚步声，他回头看了她一眼。
“影蛊己放。”他说，“它们会沿着水痕移动，模拟呼吸与体温。若有夜探者，必以为有人值守。”
她走近，蹲下检查水面。蛊粉沉入泥底，偶尔泛起细泡，像是有人影掠过倒影。
“你做得很好。”她说完便起身，“回去休息。明日还有事。”
他没动，只望着她背影：“你在怕什么？”
她脚步一顿。
“不是怕。”她没有回头，“是知道他们会来。时砚不会只派兵试探，他一定另有手段。”
“那你打算怎么办？”
“等。”她声音冷下来，“等他露出破绽。然后，反咬一口。”
他没再问，默默收起陶瓮，跟在她身后返回祭坛。
夜更深了。寨中几乎无人走动，只有树脉微光隐隐闪烁。君宁坐在祭坛顶端，手中握着一根银针，不断刺入指腹，用鲜血喂养腰间的青铜链。那是本命蛊王的容器，此刻正躁动不安。
她忽然抬头。
北方天空有一道极细的黑线掠过，像是飞鸟，又不像。她眯眼凝视，那东西在寨外盘旋一圈，坠入林中。
片刻后，西线水渠方向传来一声闷响。
她立刻跃下祭坛，银链缠腕，疾步奔去。赶到时，发现一处积水坑炸开泥浪，影蛊卵碎裂在地，残留的蛊粉正在冒烟。
“有毒。”时然也赶到了，蹲下查看，“不是普通药粉，是傀儡蛊常用的麻痹剂。”
君宁捡起一片沾毒的叶子，指尖一捻，粉末化为灰烬。“他们派人试阵了。”
“而且知道我们会用水蛊预警。”他站起身，“下次来的，就不会只是探路的了。”
她望向北方边境的方向，眼神沉得像井。
“传令下去。”她对随后赶到的蛊卫道，“所有蛊哨提升警戒等级，夜间禁止单独行动。若发现异动，立即点燃烽火。”
蛊卫领命而去。
她站在水渠边，久久未语。时然站在她身侧，距离半步，不近不远。风吹乱了他的发，他抬手拨开，露出耳后一道旧疤——那是被时砚鞭打时留下的。
“你后悔跟我回来吗？”她忽然问。
他转头看她。
“没有你，我早就死了。”他说，“现在能站着，能做事，己经是挣来的命。”
她没接话，只是将银链收回袖中。
远处，一棵老树的叶脉忽然亮了一下，随即熄灭。又一棵，再一棵。微光接连闪动，形成一条断续的线，首指东北角山坳。
“有人进来了。”她低声道。
“未必是真人。”时然说，“可能是傀儡蛊假扮。但既然敢动阵，说明他们确信我们己有防备。”
“那就让他们看看。”她抬起手，指甲划过掌心，血珠滚落，“什么叫真正的防线。”
她咬破舌尖，喷出一口血雾。血珠悬浮空中，瞬间化作无数细丝，钻入地面。整片山林仿佛被惊醒，树根蠕动，泥土翻起，新的蛊卵破土而出，迅速结茧。
三重防线己然就位。
她站在祭坛边缘，目光如刀。时然走到她身旁，手中握紧最后一枚影蛊卵。
风停了。
树脉微光忽然全部亮起，连成一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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