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星芒系列”样品制作车间的通风扇转着,搅得空气里飘着细如尘埃的银粉,落在深色工作服上,像撒了把碎星。金属镊子夹着银丝弯折的脆响、锉刀打磨宝石的沙沙声,混着工艺师们偶尔的低声交流,织成一片忙碌的声响。花晚芝站在操作台旁,指尖套着米白色的真丝手套——这是她特意选的,薄得能清晰摸到银丝的纹路,又不会在原料上留下指纹。
她捏起一根高纯度银丝,对着头顶的无影灯轻轻转动。银丝的横截面在灯光下泛着均匀的冷白,没有一丝杂质,光线顺着线条流淌,像把月光揉成了丝,能清晰看到表面那层极薄的抗氧化镀膜,这是她托瑞士供应商定制的特殊工艺,光是这批原料的运费,就够普通珠宝作坊买半年的基础银料。“星芒”的设计核心是“碎光成芒”,花瓣边缘的掐丝必须够细够韧,才能在转动时折射出星星点点的光,普通银丝撑不起这种细腻,只有眼前这种99.9%纯度的原料,才能同时兼顾硬度和光泽。
“老周,您看这里。”花晚芝俯身,将银丝放在设计稿旁比对,发丝随着动作垂落,扫过沾着银粉的工作台,留下一道浅浅的痕,“花瓣尖端的弧度要再收0.1毫米,不然光线照过来会有阴影,显不出‘芒’的锋利感。”
老周是车间里最资深的工艺师,戴着老花镜,手里的镊子稳得像焊在手上,他凑近看了眼设计稿,点头道:“明白,这细节您放心,我们盯着呢。”
身后传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响,节奏不快,却带着种刻意的存在感。花晚芝回头,就见赵琳端着杯热咖啡站在车间门口,米色西装套裙熨得笔挺,领口别着枚珍珠胸针,脸上挂着标准的职业笑,可那双描着精致眼线的眼睛,扫过她手里银丝时,飞快地掠过一丝冷意,像冰碴子划过人的皮肤。
赵琳以前是设计部的一把手,上个月因为扣下花晚芝找的非遗掐丝工艺资料——那是花晚芝跑了三趟非遗馆才拿到的老匠人手稿,原本要用来完善“星芒”的纹样细节——导致设计稿延误了两天,被封少峥在高管会上当众降为副部,手里的原料审批、工艺调度权全交了出来。自那以后,她对花晚芝的态度就变得微妙起来:见面时永远客客气气地叫“花太太”,转身却在工艺师面前嚼舌根,说“有些人靠联姻进来,连掐丝和花丝都分不清,还敢指挥老匠人”;送文件时故意把原料采购单压到截止时间前半小时才交,害得采购部加班加急下单。
“花太太,您对细节的把控真是细致。”赵琳走上前,咖啡杯的热气在她面前氤氲出一层薄雾,模糊了她的表情,“这高纯度银丝我之前在展会上见过,一克的价格能买普通银丝三克,咱们部门还是头次用这么顶级的料,可得省着点用,别浪费了。”
她的声音不高,却特意加重了“顶级”和“浪费”两个词,像是在提醒周围的人:花晚芝用这么贵的料,是在铺张,是在拿封家的钱做排场。
花晚芝没听出话里的机锋,只当是正常的工作提醒,指尖轻轻把银丝放回托盘,笑着点头:“确实不便宜,所以才要麻烦大家多费心,别出废件。等样品做出来,我请全车间的人喝下午茶,就去上次大家说的那家法式甜点店。”
说完,她转身去核对另一组蓝宝石原料,没注意到赵琳看着她背影时,嘴角的笑意慢慢敛了下去,握着咖啡杯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,指节泛白,杯壁上凝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滴,落在地面上,晕开一小片湿痕。
傍晚六点,车间的打卡机“嘀嘀”响着,工艺师们陆续收拾东西下班。赵琳故意磨磨蹭蹭,在工位上假装整理文件,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墙上的监控——那台监控每三分钟会转一次方向,转到车间角落的储物架时,会有十秒钟的盲区。她盯着监控屏幕,看着红色的镜头缓缓移向角落,心里默数:“一、二、三……”
数到十时,她立刻起身,动作快得像阵风,拎着藏在办公桌下的黑色手提袋,快步走到原料架前。袋子拉链拉开,露出里面一捆卷得乱糟糟的镀银线——线身是廉价的灰白,表面有肉眼可见的划痕,摸上去发涩,还带着股淡淡的金属腥味,这是她上周托人从城郊批发市场买来的,五十块钱一捆,成本还不到高纯度银丝的十分之一。
她飞快地将原料架上剩余的三捆高纯度银丝塞进袋子,银丝碰撞的轻响被通风扇的声音盖过。接着,她把镀银线拆开,按原来的摆放位置摆好,连标签都换了——那是她用家里的打印机伪造的,标签上“99.9%纯银”的字样,油墨印得有些模糊,边缘还沾着点纸屑,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。她伸手摸了摸标签,确认贴牢了,才把袋子拉链拉好,抱在怀里,像抱着什么宝贝,脚步放得极轻,往车间外走。
路过花晚芝的工作室时,赵琳脚步顿了顿。工作室的门虚掩着,留了道两指宽的缝——花晚芝早上走时特意没关严,怕车间里的工艺师遇到设计问题,能随时进来找资料。她侧耳听了听,里面没声音,便轻轻推开门,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暮色,熟门熟路地走到靠墙的储物柜前。
这柜子是花晚芝专用的,深棕色的实木材质,上面摆着她常用的设计工具:几支不同型号的勾线笔、一盒彩色马克笔、还有个装着碎宝石的玻璃罐。赵琳之前趁送文件的功夫,偷偷配了钥匙——那天花晚芝把钥匙落在办公桌上,她借口帮忙收起来,用橡皮泥拓了个印子,找锁匠配了把一模一样的。
钥匙插进锁孔,转动时发出一声极轻的“咔嗒”声,在安静的工作室里格外清晰。赵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,手都有些发颤,她飞快地拉开柜门,最底层的抽屉里放着一叠旧设计稿,是花晚芝刚进封氏时画的草图,纸边都有些发黄。她把装着真银丝的袋子塞进去,用旧设计稿仔细盖住,连袋角都没露出来。接着,她又用纸巾擦了擦柜门和抽屉把手,确保没留下指纹,才轻轻关上柜子,退到门口,把门关回原来的角度,这才松了口气,快步离开办公楼。
三天后的清晨,车间里的气氛突然变得紧绷,像拉到极致的弦,一触即断。
花晚芝刚走进车间,就被老周拽住了胳膊。老周的脸色发白,手里举着个半完成的“星芒”吊坠,指尖都在抖。吊坠的主体是颗椭圆形的蓝宝石,己经镶嵌好了,可周围的掐丝部分却泛着乌突突的黑,像蒙了层灰,用棉布擦了擦,黑色不仅没掉,反而蹭得更严重,连原本清晰的花瓣纹路都糊成了一团,看着像块发霉的金属,和旁边闪闪发光的蓝宝石形成刺眼的对比。
“花太太,这、这怎么回事啊?”老周的声音都在发颤,唾沫星子随着说话的动作溅出来,“我们都是按您说的步骤做的,银丝弯折的时候没用力过猛,也没沾到水,怎么才放了一晚上,就氧化成这样了?”
周围的工艺师都围了过来,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。有人拿起吊坠翻来覆去地看,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:“这要是让封总看到,不得发火啊?‘星芒’下周就要给核心客户看样品了,现在这样怎么拿得出手?”“会不会是原料有问题?我之前用普通银丝,也没这么容易氧化啊。”“可那批料是花太太亲自定的,瑞士过来的,按理说不该差啊。”
议论声越来越大,像群嗡嗡的蜜蜂,搅得人心烦。就在这时,赵琳踩着高跟鞋走了进来,她刚到车间门口,就夸张地“呀”了一声,快步挤到人群前面,看到吊坠的瞬间,捂住了嘴,脸上满是“震惊”:“我的天!这掐丝怎么黑成这样了?这要是传出去,客户还以为咱们封氏用劣质料,‘星芒系列’还没发布就砸了招牌啊!”
她接过老周手里的吊坠,翻来覆去地看,手指故意在发黑的掐丝上蹭了蹭,然后举起来给周围人看:“你们看,这上面都掉灰了,明显是廉价镀银线啊!镀银层薄,一遇空气就氧化,根本撑不住样品制作。”
说完,她突然转向花晚芝,语气里带着刻意的“担忧”,眼神却像刀子一样扎过来:“花太太,您是不是为了省成本,把高纯度银丝换成镀银线了?我知道您想帮公司控制预算,可也不能用这种料啊!这要是让封总知道,咱们设计部所有人的绩效都得受影响,说不定还得有人背锅……”
这话像颗石子投进滚油里,瞬间炸了锅。原本议论的工艺师都安静下来,目光齐刷刷地落在花晚芝身上,有疑惑,有不满,还有几个平时跟赵琳走得近的,眼神里己经带上了猜忌。有人小声嘀咕:“是啊,除了花太太,谁还有权利换原料啊?”“花家之前不是资金链断了吗?会不会是想把好料拿回去补贴自家?”“难怪之前赵副部说,有些人不懂技术还乱指挥,原来连原料都敢换……”
这些话像细针,密密麻麻地扎在花晚芝心口,疼得她指尖发凉。她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——现在慌没用,越慌越容易落人口实。她走上前,从赵琳手里拿过吊坠,指尖轻轻捏着边缘,没有戴手套,刻意去感受掐丝的质地。镀银线的表面粗糙,氧化后的粉末沾在指腹,搓一搓就掉,留下灰色的痕迹,而高纯度银丝摸起来是细腻的凉,绝不会有这种涩感。
“我没有换材料。”花晚芝的声音很稳,没有一丝颤抖,她抬起头,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,从老周的焦虑,到年轻工艺师的疑惑,再到赵琳眼底的得意,都看得清清楚楚,“这批原料是我亲自跟瑞士供应商对接的,发货单、报关单、采购合同都在,随时可以查。现在不是猜是谁换了料的时候,当务之急是查清真相,不能让‘星芒’毁在这种事上。”
她顿了顿,语气更坚定了些:“现在立刻做两件事:第一,让采购部把这批原料的所有记录都送过来,包括供应商的发货视频、咱们的签收单、甚至银行转账记录,一笔一笔核对;第二,调监控,从三天前原料入库开始,车间、原料库、还有我工作室附近的监控,每一秒都不能漏,尤其是原料架附近的盲区,找技术部把清晰度调最高。”
说完,她看向赵琳,眼神里没有丝毫退缩,反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审视:“赵副部,您之前负责过原料管理,熟悉采购流程和监控系统,查记录、调监控的事,需要您配合。您也想尽快查清真相,还自己和大家一个清白,对吧?”
赵琳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像被人踩了尾巴的猫,后背瞬间冒了层冷汗。她原本以为,原料库的监控盲区是万无一失的,可昨天路过保安室时,无意间听到保安说,上周刚在原料库门口装了个隐藏摄像头,对着货架的角度,专门拍原料出入——她当时没在意,现在才想起,那天换料时,说不定己经被拍下来了。还有工作室的储物柜,她以为花晚芝很少开底层抽屉,可万一真查起来,找到那袋真银丝,她就彻底完了。
但她不能露怯,只能强装镇定,扯出个笑:“当然配合!我比谁都想查清真相,毕竟我也在设计部,‘星芒’砸了,我也没好处。我现在就去联系采购部和监控室,让他们尽快把资料送过来。”
说着,她转身就要走,手里的文件夹却被花晚芝轻轻按住了。花晚芝的指尖很凉,按在文件夹上,像压了块冰:“麻烦赵副部把采购对接人的联系方式给我,我让我助理也跟进一下,两边一起查,能快些。”
赵琳的手僵了一下,随即松开文件夹,从里面抽出张纸条,飞快地写了个号码:“就是这个,瑞士那边的对接人叫米勒,时差六个小时,现在联系正好。”
花晚芝接过纸条,看了眼上面的号码,没说话,转身递给身边的助理:“立刻联系米勒,让他把这批原料的发货视频和质检报告发过来,强调要高清的,能看清银丝的编号。”
助理接过纸条,快步走了出去。花晚芝又看向老周:“老周,您带两个人,去原料库把剩下的‘银丝’都拿过来,每捆都取一点样品,送去实验室检测,看看纯度到底是多少。”
老周立刻应声:“好,我现在就去!”
车间里重新忙碌起来,工艺师们分头行动,有的去整理之前的生产记录,有的去帮忙搬原料样品,只有赵琳站在原地,看着花晚芝的背影,心里像揣了块石头,沉得发慌。她攥着文件夹的手指越来越用力,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,却没感觉到疼——她突然想起,那天换料时,不小心把自己西装上的珍珠胸针蹭掉了一颗,落在了原料架旁边,当时没在意,现在想来,那颗珍珠说不定还在那里,要是被找到,就是铁证。
花晚芝没注意到赵琳的异样,她走到操作台旁,拿起一根剩下的“银丝”,对着灯光仔细看。线身的颜色不均匀,有的地方泛白,有的地方发灰,靠近末端还有个小小的结——这是廉价镀银线的通病,生产时工艺不规范,容易出现打结的情况,而高纯度银丝都是机器匀速拉制的,绝不会有这种瑕疵。她用镊子夹着银丝,轻轻弯折了一下,“咔嗒”一声,银丝断了,断面是暗灰色的,没有金属的光泽,而真正的高纯度银丝弯折时会有韧性,断面是亮白色的。
“花太太,采购部的人来了,带着所有记录。”助理的声音从门口传来。
花晚芝放下镊子,转身迎了上去。采购部的主管抱着一摞文件,满头大汗:“花太太,这是您要的所有资料,从跟供应商询价开始,到最后付款,每一步都有记录,您看。”
花晚芝接过文件,坐在旁边的办公桌前,一页一页地翻。供应商的报价单上,清楚写着“99.9%高纯度银丝,单价XX欧元/克”;发货单上有米勒的签名,还有货物的重量、编号;报关单上盖着海关的印章,日期和数量都对得上;银行转账记录显示,全款己经付了,没有任何问题。
“这些记录没问题。”花晚芝把文件推给赵琳,“赵副部,您看看,是不是跟您之前负责时的流程一致?”
赵琳拿起文件,草草翻了几页,心里越来越慌,只能含糊地说:“流程是对的,可谁知道中间有没有人掉包……”
“监控室的人来了!”门口又传来一声喊。
监控室的技术员抱着笔记本电脑走进来,把电脑放在桌上,打开监控画面:“花太太,这是三天前原料入库后的监控,您看这里——”
画面里,原料库的门被推开,两个工人搬着银丝进来,放在货架上,然后离开。接着,画面快进,到了当天傍晚六点十分左右,赵琳拎着黑色手提袋走进原料库,左右看了看,然后快速走到货架前,开始换料。虽然监控角度有些偏,但能清晰看到她从袋子里拿出东西,替换货架上的银丝,动作很快,不到两分钟就完成了,然后拎着袋子离开。
画面还在播放,赵琳的脸瞬间变得惨白,像纸一样,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,撞到了身后的工作台,发出“哐当”一声响。
“赵副部,这不是您吗?”老周的声音带着惊讶,“您那天去原料库干什么?还换了货架上的东西?”
赵琳张了张嘴,想辩解,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,指尖的颤抖越来越明显,连文件夹都抱不住,掉在了地上,里面的文件散了一地。
花晚芝看着监控画面,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,不是因为抓到了始作俑者,而是因为自己没有被冤枉。她走到赵琳面前,语气平静:“赵副部,现在您还有什么要说的?我的工作室储物柜里,是不是还藏着您换下来的高纯度银丝?还有原料架旁边,您是不是掉了一颗珍珠胸针?”
赵琳的身体晃了晃,差点摔倒,她扶着工作台,声音发颤:“我……我不是故意的……是封少峥降了我的职,我不甘心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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