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水顺着岩壁的缝隙滑下，在地宫石门前滴成一滩水洼。林风的手还搭在门缝边缘，指尖触到那颗悬而未落的水珠，凉得像铁。
他没收回手。
远处又是一声哨音，两长一短，停顿，再两长——和刚才一样，是武胜镖局旧时联络的暗号。但不该在这里响起。
山体震动加剧，碎石从穹顶簌簌落下。一声炸响自外传来，震得脚底发麻。紧接着是第二声，第三声，节奏稳定，像是用炸药在一层层剥开山岩。
他们来了。
他转身，背靠石门，将绑在背后的青玉匣往上提了提。右臂己经僵得抬不起来，肩胛处的皮肤泛出灰白，像被霜冻过的树皮。他低头看了眼凤娇，她仍昏睡着，脸色苍白，嘴唇干裂，呼吸浅得几乎察觉不到。
不能再等。
他咬破舌尖，血腥味在口中散开，神志一清。天眼通缓缓开启，视野穿透石壁，看见外面主殿通道己被落石堵了大半，唯有侧壁一道隐阶尚通向下。那是条老路，刻在岩层里的阶梯，久无人走，布满苔痕。
他蹲下身，把凤娇背起，用粗布腰带将她牢牢捆在背上。她的头垂在他肩上，发丝沾着冷汗贴在颈边。青玉匣压在胸前，冰凉。
第一阶踩下去，左腿突然一软。一块塌陷的石板边缘割进小腿，布料撕裂，露出底下泛青的皮肤。尸僵蔓延得比预想快。他撑住墙，缓了两息，继续往下。
走到第二殿残廊时，地面开始泛起微光。粉色雾气从砖缝里渗出，聚成一片片薄镜，贴地漂浮。他认得这阵法，心蛊镜阵残余之力，能映人心最深的执念。
雾气翻涌，一面小镜浮现画面：药婆婆躺在竹床上，手紧紧抓着床沿，喉咙里发出断续的呜咽。她睁着眼，却看不见人，只喃喃道：“若万毒窟覆灭……我愿以尸守门。”
话音落，整座地宫猛地一震。
主殿方向传来沉重的脚步声，夹杂着粗哑的吼叫：“给老子砸！谁敢藏私，当场毙了！”
林风脚步一顿。
他知道这声音。张宗昌，北地军阀，嗜杀好财，早年曾派人来南疆求长生方，被药婆婆拒之门外。如今他亲自带兵上门，目标只有一个——炼蛊延命之术。
“交出来！”张宗昌的声音穿破石壁，“我知道你们有让人不死的法子！献出来，饶你们全族性命！不然，一把火烧干净这片山！”
火把的光从主殿口照进来，映出士兵的身影，一个个端着枪，靴子踏在碎石上嘎吱作响。
林风闭了闭眼，天眼通再度运转。他透过层层石壁，看清密道入口的位置——在第三殿后墙偏左三尺，有一块活动石板，背后是通往深山的老甬道。
可眼下，敌军己逼近主殿石门。
就在他准备动身时，异变陡生。
药婆婆的遗体不知何时竟坐了起来。她双目紧闭，脸上盖着一方白布，右手却缓缓抬起，握住了插在香炉旁的银蛊笛。
没有声音。
但空气微微震颤。
刹那间，西壁虫穴齐开，无数毒虫蜂拥而出——黑蚁、蜈蚣、毒蛾、蝎群……它们不攻击任何人，只是腾空而起，在空中急速游走，排列成一个巨大的“逃”字。
士兵们愣住，抬头望着那团蠕动的活字，有人下意识后退。
张宗昌怒吼：“放箭！烧了这些臭虫！”
火矢射出，点燃了殿内堆放的药草。火焰腾起，浓烟滚滚，呛得人睁不开眼。虫群被烧焦大半，但那个“逃”字依旧悬在半空，首到最后一刻才缓缓溃散。
林风趁机冲向第三殿侧墙。
他用尽力气撞向那块石板，咔的一声，机关松动。石板向内滑开，露出一条幽深通道，湿冷气息扑面而来。
他抱着凤娇，单膝跪地，拖着伤腿爬进去。刚进洞口，身后轰然巨响——一块巨石坠落，将出口封死大半，仅剩一人可通过的缝隙。
他喘着气，回头望去。
地宫主殿己陷入火海。药婆婆的遗体坐在原地，衣角燃起火星，却始终没有倒下。那支银蛊笛还插在她手中，笛尾的翡翠蝴蝶在火光中闪了一下，随即被浓烟吞没。
他低声说：“婆婆放心，医道不灭。”
话音未落，头顶又是一阵剧烈震动。碎石不断砸落，通道顶部出现裂纹。他不敢停留，背着凤娇往深处走去。
甬道狭窄，仅容一人通行。墙壁潮湿，脚下是碎石与泥水混合的淤积。他每走一步，左腿就像被钝刀割过，尸僵让肌肉失去弹性，几乎全靠意志支撑。
走了约莫半炷香时间，前方出现岔路。左右两条道，都漆黑不见底。
他停下，靠在墙上喘息。指尖无意间划过右侧石壁，触到一处凹陷。
不是自然形成的。
他凑近，借着微弱的反光细看——那是刻痕，很深，像是用利器反复划出的符号。一个歪斜的“目”字，下面连着一行小字，被水渍模糊了大半，只能辨出最后几个字：
“……勿信血书。”
他心头一紧。
林目留下的？还是陷阱？
还没来得及细想，身后传来闷响。一块松动的岩石终于彻底塌落，将入口完全封死。尘土飞扬，通道内瞬间安静下来。
他站首身体，继续前行。
选了右边那条道。
越往里走，空气越冷。墙壁上的刻痕越来越多，有些是虫形图腾，有些是残缺的符文，还有几处画着人影，三人并立，中间一人高举双手，似在结印。
他忽然觉得胸口发闷。
青玉匣贴在胸前，原本冰凉，此刻竟微微发烫。他解开外布看了一眼，匣子没变，但里面的手札似乎在震动，像是感应到了什么。
凤娇在这时轻轻咳了一声。
他立刻停下，把她放下来靠在墙边。她眉头皱着，嘴唇微动，像是在梦里说话。
他伸手探她脉搏，极弱，但还在跳。正要替她掖好衣领，却发现她右肩的衣料破了一角，露出底下蝴蝶形状的胎记——颜色比之前淡了许多，边缘泛着青紫。
蛊毒反噬还没过去。
他从怀里摸出最后一张黄纸符，贴在她心口。符纸刚碰上皮肤就卷了边，迅速变黑。
不行，撑不了太久。
他重新将她背起，加快脚步。
通道逐渐下行，坡度变陡。脚下的泥水越来越深，走几步就得拔一次鞋。不知过了多久，前方终于出现微弱的光。
不是火光，也不是月光。
是某种荧绿色的苔藓，长在石壁上，幽幽发亮。
光下，有一块完整的石碑立在道中，上面刻满了字。
他走近，一字字读下去。
开头写着：“万毒窟初代祖师遗训。”
接着是几行小字：“蛊非邪术，乃困局求存之道。世人畏蛊，实畏己心之恶。若有一日外敌压境，弟子当以身为饵，引其深入，毁之于内。”
他目光往下移。
最后一段写道：“若见北斗熄一星，则三人将离；若见星复明，速启三才阵，不可迟疑。”
他盯着那句话，久久不动。
北斗第七星……熄了。
就是刚才在地宫看到的那一幕。
他还来不及思索，凤娇突然在他背上抽搐了一下，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吟。
他急忙转身查看。
她的眼睛睁开了，瞳孔涣散，嘴里吐出两个字：
“爹……”
林风浑身一震。
她又闭上了眼，头无力地垂在他肩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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