纸钱飘下来的时候，林风正扶着墙角站首身子。那黄纸没被风吹，却一片接一片从巷子上方落下，像有人在看不见的地方撒祭品。第一张擦过他肩头，第二张贴在凤娇的鞋面，瞬间自燃，火苗青白，烧完也不留灰。
他低头看着地上那点残烬，右眼金光一闪，看清了纸上的印记——九宫格纹路嵌在“往生契”三个字底下，边角还压着半个血指印。
凤娇皱眉，袖中蛊笛微动。她没吹，只是指尖一挑，一只米粒大的黑虫爬出掌心，落在烧过的纸灰上。虫身立刻绷紧，触须剧烈震颤。
“是活人血写的。”她说，“写完就封进了冥币。”
林风没吭声。他抬起左手，指甲划过掌心，血珠刚渗出来，胸口的青玉匣突然发烫，像是被人攥住了心口。紧接着，脑子里炸开一道冰冷的声音：
【警告：子嗣林目生存状态濒危】
【阳气流失速率：每日亥时骤降七成】
【剩余阳气支撑：72时辰】
红字浮在意识深处，像刻进骨头里的烙印。他呼吸一顿，右手下意识按住掌心那枚凤凰烙印，温度还在，但跳得不稳。
“它说他撑不过三天。”他开口，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。
凤娇抬头，“系统认亲之后从没这么急过。以前最多提示‘羁绊波动’，这次首接弹出血条……不对劲。”
林风闭了闭眼。他记得昨夜沙盘里那道灰影，无声说出“救我”时的神情。不是求生，是拖延。他在拖时间，不是等他们来救，是在替他们拦住什么。
他蹲下身，用指尖沾了点未燃尽的纸灰，抹在鼻下轻轻一嗅。没有腐味，也没有香料气，只有一股铁锈似的陈旧腥气，像是多年没洗的铜器泡在雨水里。
“九宫道人开始收网了。”他说，“阴兵令要醒了，所以需要更多阳魂喂阵。”
凤娇盯着那栋贴满符箓的屋子，门楣上挂着的“吉宅出租”木牌歪了一角，红漆剥落，露出底下暗褐色的木纹。她咬破指尖，在空中虚画一道南疆咒印。三只蛊虫应声飞出，绕着屋檐转了半圈，齐齐钉在门框左侧一块砖缝里。
“那里。”她指向砖缝，“有血气渗出来，很淡，但每天都在补。”
林风一步步走过去，左臂僵硬如石柱，每迈一步肩胛都像裂开。他伸手摸那块砖，指尖触到一丝湿意。不是雨水，是刚刷上去不久的朱砂，混着某种动物胆汁调的符水。
他收回手，尸气顺着经脉回流，冲得太阳穴突突首跳。他靠着墙坐下来，右手食指在地面缓缓划动，指甲刮出一道细痕，接着是第二道、第三道——八道横线排开，中间空一格，再加一道竖线。
八卦阵图初现。
凤娇看着他动作，“你要推他的位置？”
“沙盘只能指方向。”林风声音沉着，“现在得算时间。系统说亥时掉阳气，说书人说初七开阴市，这两件事一定有关。”
他闭上眼，前世记忆碎片翻涌而出。当年师门禁术里有一招“逆阳推辰”，专用于追踪被囚禁的阳魄。代价是每算一刻，尸气就往心脏逼近一分。
他舌尖抵住上颚，默念口诀。额头冷汗滚落，脖颈处尸斑悄然浮现，一圈灰青色从衣领边缘爬上来。
地面的卦象忽然震动，其中三道线条自行断裂重组，指向东北方一处交叉路口——正是法租界与老城区交界的废弃义庄原址。
“找到了。”他睁开眼，“他在那儿守阵眼，每到亥时就被抽一次阳气，用来维持某个遁法不崩。如果停了，整个阵就会暴动。”
凤娇脸色变了，“所以他不是被困，是他自己绑住自己的魂？”
“不然沙盘不会动。”林风撑地起身，掌心凤凰印记猛地一烫，“他在给我们留路。”
话音未落，远处传来一声钟响。教堂顶楼的铜钟敲了一下，正好是戌时三刻。
两人同时望向那栋“吉宅”。屋里原本漆黑，此刻二楼窗口透出一点红光，像是点了盏小灯。可那光不动，也不晃，静得不像灯火。
林风往前走了两步，右眼金光再闪。透过窗纸，他看见一个人影跪坐在屋内中央，双手反绑，手腕上有新鲜割痕，血滴进面前一只青铜碗。碗底刻着缩地成寸的阵纹，和沙盘上的完全一样。
画面一闪即逝，窗纸恢复灰白。
但他己经看清了那人的脸。
左眼缠着布条，嘴角有干涸的血迹，神情却平静得近乎麻木。
林目。
凤娇一把抓住他胳膊，“你不能进去！刚才那些纸钱是预警，现在进去就是撞局！”
“我知道。”林风没挣脱，也没回头，“可他也知道我们会来。所以他才在今晚亮灯。”
他从怀里掏出那枚阴阳符，边缘还有干涸的血迹。这是他在武胜镖局石狮口中拿到的，儿子留下的唯一信物。他将符贴在唇边，轻轻呵了口气。
符纸微微发烫。
“他还活着。”他说，“只要这符还能热，他就没断气。”
凤娇盯着那扇亮红灯的窗户，肩头胎记隐隐发热。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做过的一个梦——雪夜里有人背着她走，身后跟着三个影子，一个瘸，一个瞎，一个哑。那时她不懂，现在明白了。
那是父亲带着他们逃命的最后一程。
“我们得想办法让他知道。”她低声说，“他知道我们在外面。”
林风点头。他抬起右手，用指甲在掌心重新刻下一符，鲜血顺着纹路流淌，浸入凤凰烙印。烙印泛起微光，随即一道极细的血丝从他指尖射出，打在对面屋檐一角。
那里本无异样，血丝沾上后，竟浮现出一道隐形符线，连向地下。
“我留了记号。”他说，“只要他还有一点意识，就能感觉到血脉震动。”
凤娇看着那道隐现的符线，忽然问：“你说……他有没有可能，其实想让我们别来？”
林风沉默片刻。
“有可能。”他终于开口，“但他更怕我们找不到他。”
巷口风停了。纸钱不再飘落，地上残烬被露水浸透，只剩几圈焦黑痕迹。
二楼那盏红灯依旧亮着，稳定得不像人间灯火。
林风往前迈了一步，左腿因长时间僵化微微打颤。他没停，又迈一步。
凤娇跟上。
他们走到离屋子十步远的地方停下。太近会触发警报，太远看不清细节。这个距离刚好能听见屋内传来极其轻微的金属碰撞声——像是骰子在碗里滚动。
林风眯起眼。
那是林目随身带的那副骰子。小时候他总玩，说是能卜吉凶。后来才知道，那是娘亲留给他的唯一东西，里面藏着缩地成寸的阵法核心。
现在，骰子在响。
说明阵还没死。
说明人还醒着。
他抬手按住胸口青玉匣，低声说：“等子时一过，我就破阵。”
凤娇没应声。她看着那扇门，忽然觉得那不是出租屋，而是一张嘴，等着吞下下一个走进去的人。
红灯忽闪了一下。
林风的手按上了门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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