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廖家……”
这两个字像投入死潭的石子，在钱颢霖心中激起层层叠叠的、冰冷的涟漪。世仇。父亲偶尔提及这个词时那讳莫如深、甚至带有一丝恐惧的表情，此刻变得异常清晰。
镜中人那混合着恨意与忌惮的反应，更是无声地佐证了这个猜测。
“廖家。”钱颢霖重复了一遍，不再是疑问，而是冰冷的陈述。他的大脑飞速回溯着所有零碎的信息碎片——关于民国时期那位最初收藏铜镜的摄影师的模糊记录，祖父日记里隐晦的提及，父亲酒后偶尔失言的片段……
一切的线索，都指向了两个家族长达半个多世纪，甚至可能更久的纠缠与仇怨。
“他们为什么这么做？”钱颢霖逼视着镜中人，试图从这张与林砚一模一样的脸上，找出隐藏在背后的、属于历史尘埃的真相，“纵火？就为了那面镜子？为了你们这些……镜中的东西？”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，既是对纵火者，也是对眼前这个诡异的存在。
镜中人似乎很欣赏他此刻的愤怒和困惑，那冰冷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：“东西？钱颢霖，你的先祖若是听到你这般称呼我们，不知会作何感想。”她略带嘲讽地说道，“我们并非‘东西’，我们是‘回声’，是执念，是时空裂缝中滞留下来的……另一种形态的生命。”
她顿了顿，仿佛在斟酌词句，又像是在享受揭秘的过程：“廖家？他们不过是一群被贪婪和恐惧吞噬了理智的可怜虫。他们想要的，从来就不是镜子本身。”
她的目光变得悠远，仿佛穿透了公寓的墙壁，看到了遥远的过去：“很久以前，大概是那面镜子刚被铸成不久的时候吧。你们钱家的先祖，和廖家的先祖，本是至交，甚至……共同发现了这面铜镜的一些奇异之处。”
共同发现？钱颢霖心中一凛，这是他从未听闻的版本。家族传承里，只强调钱家是唯一的“守镜人”。
“最初或许是好奇，或许是敬畏。”镜中人的语调平缓，却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，“他们一起研究，一起记录，甚至……试图利用镜子的力量。钱家先祖更倾向于‘守护’和‘封印’，而廖家先祖，则看到了‘可能性’——跨越时空的可能性，窥探秘辛的可能性，甚至……篡改命运的可能性。”
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讥诮：“贪婪是毒药。廖家先祖试图独自掌控镜子，进行了一次危险的仪式，结果……引发了巨大的灾祸。具体是什么，岁月太久，我也记不清了，只知道那场灾祸几乎让廖家血脉断绝，也让铜镜的力量变得极不稳定，甚至反噬其主。”
钱颢霖想起1943年苏曼卿的失踪案，那是否就是某次“不稳定”和“反噬”的结果？
“自那以后，你们钱家先祖彻底摒弃了廖家，将他们视为带来灾祸的叛徒和禁忌。并立下严规，钱家子孙需世代守护此镜，防止其力量暴走，也防止……廖家后人再次接触它。”镜中人继续说道，“而廖家，则将那次灾祸和之后的衰落全部归咎于钱家的‘见死不救’和‘独霸宝物’。仇恨的种子就此埋下，世代累积。”
“所以，1998年那场火……”钱颢霖的声音干涩。
“是廖家后人的‘复仇’，也是一次愚蠢的‘尝试’。”镜中人冷冷地道，“他们不知从哪一代起，歪曲了先祖的记载，认为那场灾祸是因为仪式不完全，而非贪婪所致。他们相信，只要用‘纯净’的火焰（通常指向与铜镜有深切因果之人的居所引发的火灾）灼烧与镜子相关的一切，就能‘净化’掉钱家所谓的‘封印’，‘唤醒’镜子最初的力量，然后……由他们来掌控这种力量。”
纯净的火焰？钱家老宅？与铜镜有什么因果？钱颢霖感到一股寒气从脊椎升起。所以，老宅和当时的守镜人——他的祖父，就成了目标。
“他们想得太过简单。”镜中人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屑，“铜镜的力量岂是凡火能够轻易‘净化’或‘唤醒’的？那场火，确实造成了一些变化……它烧毁了一些物理上的束缚，意外地加强了我……或者说，我们这些‘回声’与现实的联系。但它也彻底惊动了镜子本身更深层、更黑暗的东西，让裂缝变得更加不稳定。”
她看了一眼地上仍在痛苦挣扎、被记忆碎片折磨的林砚，眼神复杂：“而那场火，还有一个他们或许都未曾预料到的后果……”
钱颢霖猛地想到了什么，脱口而出：“林砚？她和那场火有什么关系？”他记得记忆片段里那个小女孩的哭声。
镜中人沉默了片刻，才缓缓道：“那场火发生时，有一个小女孩就在老宅附近玩耍……或许是邻居家的孩子？火势蔓延得很快，她被浓烟困住了……你的祖父，当时的守镜人，冲进去救了她。”
钱颢霖脑海中那个冲入火海的背影变得清晰了一些——是祖父！
“但是，”镜中人的声音变得有些诡异，“在那种极端的情况下，在浓烟、火光、以及被火灾意外激发的镜子力量的影响下……一些东西发生了转移。一些‘印记’，或者说‘联系’，从小女孩身上，被镜子……捕捉、吸收了。而她，也因为近距离接触了处于活跃状态的铜镜，灵魂的某一部分被打上了特殊的烙印。”
她盯着林砚，缓缓说道：“她，就是那个小女孩。她就是那个‘完美的回声’的最佳候选。她的灵魂频率，因为那场火和当时的意外，与这面镜子，与我们……产生了高度的共鸣。廖家人放的火，阴差阳错地，为我们找到了最合适的……‘容器’和‘桥梁’。”
真相如同冰冷的潮水，彻底淹没了钱颢霖。
世仇。纵火。复仇。错误的尝试。意外的后果。
林砚，竟然从那么早开始，就己经被卷入了这可怕的旋涡之中，而她本人却毫无所知，首到铜镜再次被激活，首到镜中人找上门来。
所有的巧合都不是巧合，都是那场罪恶之火燃尽后，留下的残酷余烬。
钱颢霖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和愤怒。对廖家狭隘疯狂的仇恨，对家族隐瞒真相的无奈，对祖父牺牲的悲恸，以及对林砚无辜遭受这一切的心疼，交织在一起，几乎要将他撕裂。
而此刻，镜中人——这个由执念和诡异力量形成的存在，正站在这里，冷静地、甚至带着些许玩味地，讲述着这场跨越时空的悲剧。
她，或者说“它”，在这场延续数十年的恩怨中，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？她真的只是单纯的“回声”吗？她对林砚的渴望，仅仅是为了“合一”和存在下去？
钱颢霖看着地上痛苦不堪的林砚，又看向眼前这个散发着冰冷气息的镜中人，一个更可怕的念头浮现出来：
廖家的纵火，是为了掌控镜子。
镜中人觊觎林砚，是为了成为“现实”。
而这一切的焦点——那面民国铜镜，它真正的目的，又是什么？
它似乎不仅仅是连接两个时空的裂缝，它更像是一个……贪婪的猎食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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