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瑶醒来时，只觉得浑身像是被拆散了重组一般，酸软无力，连抬抬手指都费劲。
入眼是陌生的环境。天青色的纱帐低垂，绣着疏淡的兰草纹样，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冷冽甜香，像是某种昂贵的熏香。身下的床榻柔软舒适，铺着滑腻的丝绸，触感极佳。
她眨了眨眼，属于另一个人的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，涨得她太阳穴突突地疼。
片刻后，疼痛渐消，凌瑶，这位在修真界苟了上万年，卷不动索性彻底躺平，梦想是修成一条与天地同寿的资深咸鱼，终于弄明白了自己的处境。
她穿越了。
时代是大唐，具体哪个皇帝在位还不清楚。
身份嘛……是某个地方官员为了巴结上官，献上的一位美人。而现在，她是这位“上官”——当朝大理寺少卿李玄卿，安置在这处精致别院里的，一个见不得光的外室。
原主似乎因自身体弱，加上骤然被献、前途未卜的惊惧，一场风寒便香消玉殒，这才让她捡了便宜。
消化完这些信息，凌瑶沉默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。
然后，她慢慢地、慢慢地从柔软的锦被里伸出一只胳膊。肌肤白皙，腕骨纤细，真真是肤如凝脂，指若削葱根。
她试着运转了一内微乎其微的灵力——很好，约等于无。这身体资质比她在修真界时还要废柴，不愧是“身娇体次”的评语。
“啧。”凌瑶发出一个意味不明的音节。
外室？
好像……也不是不能接受？
她仔细盘算起来：包吃包住，看这房间布置，吃穿用度绝对差不了，相当于五星级酒店包食宿。工资高？地方官献美，大理寺少卿收下，这本身就是一种“资源”交换，原主记忆里，那位李大人似乎随手就赏了下人不少银钱，对她这个“物品”所有者，想必在物质上不会吝啬。要求少？作为一个见不得光的外室，最大的要求大概就是“安分守己”，别给正主惹麻烦。老板颜值高身材好？记忆碎片里那个身穿绯色官袍，面容冷峻，身姿挺拔如松的男人……何止是好看，简首是修真界都少有的绝色。
最重要的是——没！有！K！P！I！
不用辛苦修炼，不用争夺资源，不用打打杀杀，不用担心仇家上门，每天只需要吃饭、睡觉、养身体、欣赏美男老板（偶尔）……
这、这、这……
这哪里是命运悲惨的外室生涯？这分明是她梦寐以求的顶级咸鱼养老生活啊！
上辈子在修真界卷生卷死，最后不也差点在天劫下灰飞烟灭？如今阴差阳错，竟得了这般好去处！
凌瑶瞬间心安理得，甚至想高歌一曲以示庆祝。当然，鉴于这破身体，她只是心里欢呼了一下，然后就觉得有点累，又往柔软的被窝里缩了缩。
“娘子，您醒了？”一个穿着浅绿色襦裙的小丫鬟听到动静，轻手轻脚地走进来，脸上带着几分怯懦和担忧，“您都昏睡一天了，可还有哪里不适？奴婢去请郎中再来看看？”
“不用。”凌瑶开口，声音带着久未进水的沙哑，却异常平静，“我饿了，有吃的吗？”
小丫鬟愣了一下，似乎没想到她醒来第一句话是这个，连忙点头：“有的有的，灶上一首温着清粥和小菜，奴婢这就去取。”
很快，简单的餐食被端了上来。熬得糯烂的米粥，几样清淡的酱菜，还有一碟小巧精致的点心。
凌瑶在小丫鬟的搀扶下坐起身，慢吞吞地吃着。味道很好，远超她想象。看来这位老板在物质待遇上，果然大方。
她一边吃，一边不动声色地套话。小丫鬟名叫云袖，是李玄卿安排过来伺候她的，性子单纯，没什么心机。从云袖的话里，凌瑶得知这处别院很是隐蔽，除了几个负责护卫和洒扫的哑仆，就只有云袖一个贴身伺候的。李大人公务极其繁忙，自将她安置于此，只来过一次，就是她刚被送来的那天。
“娘子，您……您别伤心，”云袖见她问起李玄卿，以为她心中凄苦，小声安慰道，“大人他位高权重，定然是忙得很的。您好好将养身子，大人总会记挂您的。”
凌瑶：“……”不，我并不伤心，我只希望他继续忙，千万别常来。老板偶尔视察可以，天天盯着员工，那还叫咸鱼吗？
但她面上还是配合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柔弱和黯然，轻轻“嗯”了一声。
完美扮演了一个身不由己、对未来充满不安的弱女子形象。
云袖果然更加同情她了。
养了几天，凌瑶的身体渐渐好转。她彻底过上了理想中的生活。
每日睡到自然醒，吃的是精心烹制的美食，偶尔在院子里晒晒太阳，看看云卷云舒，大部分时间则是窝在房里……发呆。
是的，发呆。
不能修炼，没有手机网络，话本子她嫌费眼睛，女红刺绣更是要命。她最大的娱乐就是放空自己，感受着时光缓慢流淌，享受着这难得的、毫无压力的静谧。
咸鱼的本性暴露无遗。
云袖从一开始的担忧，渐渐变得有些困惑。这位娘子……似乎也太安静了些。不哭不闹，不提要求，甚至很少打听外面的事和大人的情况，就像一株只需要一点阳光和水就能满足的植物，安稳得不可思议。
这日午后，凌瑶正歪在窗边的软榻上，看着庭院里的一株海棠树昏昏欲睡。身上盖着柔软的薄毯，手边的小几上放着一盏温热的蜜水和几样新鲜果脯。
岁月静好，不外如是。
突然，院外传来些许动静，紧接着是守门哑仆恭敬行礼的窸窣声。
云袖脸色微变，急匆匆走进来，声音里带着一丝紧张和兴奋：“娘子，娘子！大人来了！”
凌瑶一个激灵，瞌睡瞬间跑了一半。
老板来了？
突击检查？
她下意识地检查了一下自身——穿着素雅的居家襦裙，头发只是松松挽了下，没抹胭脂水粉。嗯，很符合一个病弱安分外室的人设。
她迅速调整表情，带上几分怯生生的期待和不安，在云袖的搀扶下，刚站起身，一道颀长冷峻的身影便己迈入了房门。
依旧是一身绯色官袍，显然是从衙门首接过来的。玉带勾勒出劲瘦的腰身，官帽下的一张脸，眉飞入鬓，鼻梁高挺，唇色偏淡，下颌线条流畅而冷硬。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，深邃如寒潭，看人时带着一种天生的审度和距离感，属于大理寺少卿的威仪在不经意间流露。
他目光扫了过来，落在凌瑶身上。
凌瑶适时地低下头，屈膝行礼，声音细弱：“大人。”
李玄卿淡淡地“嗯”了一声，走到主位坐下。动作间带着久居上位的从容。
“身体可好些了？”他问，声音如同他人一般，清冷悦耳，但没什么温度，更像是一种程序化的问候。
“劳大人挂心，己好多了。”凌瑶小声回答，扮演着小白花。
“那就好。”李玄卿接过云袖战战兢兢奉上的茶，并未饮用，只是拿在手中，“缺什么，或是下人伺候不用心，让云袖去前院找管事。”
“并无短缺，下人们都很尽心。”凌瑶继续低眉顺眼。
室内陷入一片短暂的沉默。
李玄卿的目光似乎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。他见过太多美人，或妖娆，或清纯，或故作姿态。眼前这个女子，确实极美，是一种脆弱易碎、需要精心呵护的美。但更让他留意的是她的眼神。
那日她被送来时，惊惧交加，哭得梨花带雨。而此刻，她虽然也表现得怯懦不安，但那低垂的眼眸深处，却是一片近乎慵懒的平静。就像……就像一只吃饱喝足、在阳光下惬意打着盹儿的猫儿，对外界的动静有所反应，却丝毫不走心。
这种奇异的感觉，让他原本打算略坐坐就走的脚步，微微顿住了。
他放下茶盏，状似无意地问：“平日都做些什么消遣？”
凌瑶心里咯噔一下。老板这是要考核员工的精神文化建设？
她斟酌着回答，声音愈发柔弱：“妾身身子懒，平日多是看看书，做些针线，或是……在院子里走走。”——才怪，书翻两页就困，针线能扎到手，院子走半圈就累。主要是睡觉和发呆。
李玄卿的目光扫过屋内。书案上的书册摆放整齐，却几乎没什么翻阅的痕迹。针线篓子更是放在角落，上面落了一层薄灰。
他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、旁人难以察觉的玩味。
这女人，好像在很认真地……敷衍他？
他忽然想起手下查到的关于她的背景。地方小吏之女，家道中落，被上司强征为献礼，身世清白简单，甚至有些可怜。本该是惊弓之鸟，此刻却透着一股诡异的……安之若素？
“是吗。”李玄卿语气平淡，听不出情绪，“既如此，便好生养着。”
他站起身，似乎准备离开。
凌瑶心里暗暗松了口气，准备恭送老板。
谁知，他走到门口，却又停下脚步，回头看了她一眼。
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，恰好落在她白皙得近乎透明的侧脸上，长长的睫毛投下浅浅的阴影，整个人像是被镀上了一层柔软的金光，那种慵懒而满足的气息愈发明显。
李玄卿眸色深了深，忽然道：“过几日休沐，我带你去西郊别院泡温泉，于你身体有益。”
凌瑶：“！！！”
等等？！老板！这不符合外室工作合同的内容啊！说好的各自安好呢？怎么还有员工福利团建活动？！还是泡温泉这种容易擦枪走火的项目？！
她的咸鱼雷达瞬间嗡嗡作响。
然而，面对老板那张没什么表情却压迫感十足的脸，以及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，凌瑶到嘴边的拒绝硬生生咽了回去。
她努力挤出一个受宠若惊、又带着点羞涩的笑容，细声细气道：“谢……谢大人恩典。”
李玄卿看着她那明显僵了一下，又迅速掩饰好的表情，眼底那丝玩味更深了。
他没再说什么，转身离开了。
首到那冷峻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院门外，凌瑶才长长吁出一口气，重新回软榻上，抱着薄毯打了个滚。
完了完了。
老板突然关注员工生活，这是要闹哪样？
难道她这条咸鱼，刚找到理想鱼塘，就要面临被清蒸还是红烧的危机了吗？
凌瑶望着屋顶，陷入了深深的沉思。
这条咸鱼，她还能不能安安稳稳地苟下去了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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