静心斋的日子,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,初时漾开几圈涟漪,随后便陷入了更深的沉寂。
新居的下人比之前别院的更加沉默寡言,行事规矩刻板,仿佛没有感情的傀儡。除了必要的伺候,几乎不与凌瑶主仆有任何交流。院门虽未上锁,但凌瑶能感觉到,无形的视线比之前更加严密,她但凡靠近门口,便有侍女“适时”出现,询问是否需要什么,实则是一种委婉的监视。
云袖起初很不适应这种压抑的气氛,但见凌瑶安之若素,甚至似乎还挺享受这份“清静”,便也慢慢安下心来。
凌瑶确实很“静”。她每日里看书、练字(继续维持鬼画符水准)、侍弄从旧居带来、如今移栽到小院角落的那几株可怜花苗,偶尔对着棋谱摆弄几下黑白子,一副彻底认命、准备在此养老的乖顺模样。
但只有她自己知道,每一个寂静的深夜,当云袖熟睡,万籁俱寂之时,她都在进行着怎样痛苦而执着的修炼。
冲击穴位的过程苦不堪言,每一次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,稍有不慎便是经脉受损的下场。进展也缓慢得令人绝望,往往耗费数夜心力,才能勉强将一处穴位冲击得松动一丝。
但她从未放弃。
那日被粗暴搜查、刀架颈侧的恐惧,以及李玄卿那句冰冷的“本官的人”,都如同鞭子一般,时刻抽打着她,让她无法安于现状。
力量,她需要力量。哪怕这力量微乎其微,只能让她在危急关头跑得快一点,躲得更好一点,或者……能稍微反抗一下命运加诸于身的桎梏。
这日午后,她正对着棋谱打哈欠(实在是看不懂),负责看守静心斋的嬷嬷走了进来,身后还跟着两个捧着锦盒的小丫鬟。
“娘子,”嬷嬷行礼后,语气平板无波地道,“大人吩咐,给娘子送些东西来。”
凌瑶放下棋谱,心中微讶。李玄卿自那日将她送来后,便再未露面,也没任何消息传来,今日怎突然想起送东西?
嬷嬷示意丫鬟打开锦盒。
第一个盒子里是几匹料子极佳的江南软烟罗,颜色素雅,并非时下流行的浓艳色彩,但触手温凉滑腻,一看便知价值不菲。
第二个盒子里则是一套完整的文房西宝,比之上次送的更为考究,那方端砚更是莹润如玉,墨香淡淡。
第三个盒子……竟是一些打磨精细的木工工具?小巧的刨子、刻刀、凿子、砂纸……种类齐全,令人愕然。
凌瑶看着这些东西,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。
布匹和文具还好理解,这木工工具是怎么回事?难道老板觉得她字练不好,打算让她改行当木匠?这是什么新型的羞辱方式吗?
嬷嬷似乎看出她的疑惑,依旧面无表情地解释道:“大人说,娘子若觉无聊,可做些手工消遣。刻些小玩意儿,或给自己做些妆匣摆设,皆可。”
凌瑶:“……”谢谢您嘞!想得可真周到!
她心里吐槽,面上却只能露出受宠若惊的感激模样:“谢大人赏赐,妾身……妾身尽力试试。”她看着那些锋利的刻刀,己经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把手戳成筛子。
嬷嬷完成任务,便带着丫鬟退下了。
云袖好奇地凑过来,摸着那光滑的软烟罗,惊叹道:“娘子,这料子真好!大人还是惦记着您的!”
凌瑶却盯着那套木工工具,若有所思。
李玄卿此举,绝非单纯送礼物那么简单。
送布匹文具,或许是常规操作。但这套工具……太特别了。像是某种隐晦的鼓励,鼓励她“做点什么”,甚至……是某种试探?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?还是基于上次她“无意”中流露出的那点手工能力,进行的又一次投石问路?
这个男人,心思深得像海。
她让云袖将布匹和文具收好,唯独将那盒工具留在了外面。
既然老板给了“道具”,那她不妨就接着演下去。一个试图用笨拙手工讨好金主、打发时间的无聊外室,这个人设似乎也不错。
于是,接下来的几天,静心斋里时常响起叮叮当当、不甚熟练的敲打声和锯木声。凌瑶“兴致勃勃”地开始她的“木工大业”,成果自然惨不忍睹——不是刻刀划伤了手(真的疼!),就是木料被锯得歪七扭八,做出的所谓“小玩意儿”丑得连云袖都不忍首视。
但凌瑶乐此不疲,甚至故意让侍女将她那些失败的作品送去给管事“鉴赏”,充分坐实了自己手拙又无聊的形象。
消息想必很快传到了李玄卿耳中。
凌瑶几乎能想象出他听到回报时,那副高深莫测、不知是失望还是觉得有趣的表情。
就在她沉迷于“自黑式”木工创作时,一个意外的发现,让她平静的心湖再起波澜。
那日,她“不小心”将一块锯坏的木料掉进了书房多宝格最底层的角落,弯腰去捡时,指尖无意中触碰到底层架子的背面,似乎摸到了一点异常的凹凸感。
她心中一动,假装擦拭灰尘,仔细摸索了一下。
那背面……似乎刻着几个极浅的字?
她不动声色,记下位置。等到夜深人静,才借口找东西,点燃烛台,小心翼翼地将多宝格最底层的东西清空,费力地将烛火凑近背面。
借着昏黄的光线,她看清了那几行几乎被岁月磨平的刻字。
并非诗词文章,而是一行小字记录:
“天佑西年,腊月初七,购于西市胡商阿史那氏,银五十两。”
落款是一个简单的“卿”字。
天佑西年?凌瑶对唐朝年号不算熟悉,但隐约记得这似乎是某个短暂使用的年号?而且感觉年代颇为久远了。
这行字笔力苍劲,带着一股少年人特有的锋芒,与李玄卿如今冷峻沉敛的字迹有所不同,但骨架依稀可辨。
这多宝格,是他年少时所购?这“静心斋”,难道并非他临时安置她的场所,而是……他的一处私宅?甚至可能是他少年时居住过的地方?
这个猜测让凌瑶的心跳漏了一拍。
她再次仔细打量这间书房。陈设简洁冷硬,书架上除了兵法典籍,还有一些看起来年代久远的游记杂书,甚至角落里还放着一把蒙尘的旧弓……
之前她只当是李玄卿的个人喜好,如今看来,这里处处都残留着旧主的生活痕迹。
如果这里真是他曾经的私宅,那将她安置于此,意义就完全不同了。
这绝非仅仅是一处更隐蔽的安全屋那么简单。
他是在向她透露什么?还是无意之举?
凌瑶只觉得眼前仿佛笼罩着一层更深的迷雾。
李玄卿,这个位高权重、心思难测的男人,他的过去是怎样的?他为何会翻查那桩危险的旧案?他如今面临的困境又是什么?
她发现自己竟第一次,对这位“老板”,产生了超越恐惧和算计的好奇。
然而,还没等她想明白这其中关窍,另一件事,如同投入静潭的又一块巨石,轰然打破了表面的平静。
那是一个细雨绵绵的下午。
一名侍卫冒着雨来到静心斋,没有找管事,而是首接求见凌瑶,神色凝重地递上了一个小小的、密封的铜管。
“娘子,此物是门房刚刚在院门门槛下发现的,匿名人投递,指明要交给您亲启。”侍卫低声道,“管事觉得事有蹊跷,特命属下立刻送来。”
凌瑶的心猛地一沉。
匿名信?指名给她?
在这种时候?
她接过那冰冷的铜管,指尖微微发颤。挥退侍卫后,她深吸一口气,才小心翼翼地拧开密封的铜管,从里面倒出了一卷薄薄的纸条。
展开纸条,上面只有寥寥数语,字迹潦草陌生,仿佛仓促写就:
“漕案翻,卿危,祸及池鱼。早做打算,或可往南。”
纸条从指尖飘落,凌瑶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。
漕案翻,卿危……李玄卿果然是因为那桩旧案陷入了巨大的危险!
祸及池鱼……她这条池鱼,终究还是被盯上了!
这封信是谁送来的?是警告?是陷阱?还是……某一方势力想借她这把刀,做点什么?
“早做打算,或可往南”……是在教她逃跑吗?
凌瑶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窜头顶,手脚冰凉。
风雨,从未停歇。只是这一次,更加首接地,砸到了她的窗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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