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神药的苦涩似乎还萦绕在舌尖,静心斋的日子在一种刻意维持的、脆弱的平静中缓缓流淌。凌瑶每日“按时服药”,在云袖忧心忡忡的注视下,扮演着那朵被风雨摧残后、小心翼翼恢复元气的娇花。
通过柳儿那条被默许存在的细线,零碎的消息依旧断断续续地传来。前院的守卫似乎换了一批生面孔,更加沉默精悍;采买的食材中偶尔会出现一些江南特有的时鲜,据说是快马加鞭送来的;管事接到外面传来的公文函件时,脸色不再像前段时日那般紧绷。
一切迹象都隐隐指向:李玄卿正在逐渐掌控局面,并且,他的掌控力似乎更强了。
凌瑶心中那根紧绷的弦,稍稍松弛了半分。大树将稳,总是好事。
然而,她深知,黎明前的黑暗往往最为浓重。那些被逼入绝境的对手,绝不会甘心认输。
果然,这日午后,一场突如其来的访客,如同投石入水,再次打破了静心斋刻意维持的宁静。
来者并非李府之人,也非官面人物,而是一位身着锦缎、面容白净、言谈举止却带着一股内廷宦官特有气韵的中年人。他并未闯入,而是规规矩矩递了名帖,要求面见凌娘子。
管事显然认得此人,态度恭敬却透着警惕,将人引至前厅,立刻派人来报凌瑶。
“宫里来的公公?”凌瑶听到云袖的回报,心中猛地一咯噔。宫里的人怎么会找到这里?还是在这种时候?
她迅速整理心绪,换上那副柔弱不安的神情,由云袖搀扶着来到前厅。
那内侍见到凌瑶,细长的眼睛在她脸上飞快一扫,随即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、带着几分矜持的笑容,尖细的嗓音不高不低:“咱家给凌娘子请安了。咱家姓孙,在淑妃娘娘宫中当差。”
淑妃娘娘?凌瑶搜索着原主那点贫瘠的记忆,似乎隐约记得这位淑妃出身显赫,颇得圣心,但其家族似乎与漕运并无首接关联?她为何会派人来找自己一个外室?
心中警铃大作,凌瑶面上却愈发惶恐,忙屈膝还礼:“孙公公折煞妾身了。不知公公大驾光临,所为何事?可是……娘娘有什么吩咐?”她声音微颤,将一个骤然见到宫里贵人、不知所措的柔弱女子形象演得惟妙惟肖。
孙公公对她的反应似乎很满意,笑容深了些,从袖中取出一份泥金帖子,并非圣旨,却也比寻常请柬华丽庄重许多。
“凌娘子不必惊慌。”孙公公将帖子递给旁边的管事,由管事转呈给凌瑶,“是三日后,国公府的老太君设宴赏荷,遍请京中女眷。淑妃娘娘在宫中听闻凌娘子蕙质兰心,却因故久未出门,特意嘱咐咱家,请凌娘子务必赴宴,也好散散心,见见世面。”
国公府?!老太君赏荷宴?!
凌瑶的指尖瞬间冰凉!
是那个被李玄卿在漕案中逼得焦头烂额的国公爷的府邸!淑妃娘娘?是了,她想起来了,淑妃似乎正是出自那个国公府!
这不是请柬!这是鸿门宴!是赤裸裸的阳谋!
他们不敢首接动李玄卿,便想从他“宠爱”的外室身上下手!是想拿捏她把柄?是想当众羞辱她让她难堪?还是想……将她骗出静心斋这保护圈,另行处置?
无数可怕的念头闪过脑海,凌瑶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。
她绝不能去!那是龙潭虎穴!
她立刻露出更加惊慌失措的表情,甚至眼圈都红了,拿着那份烫手山芋般的请柬,手抖得几乎拿不住:“这……这……妾身身份低微,怎敢登国公府的门第?更不敢污了老太君和娘娘的眼……妾身……妾身实在不敢……”
孙公公似乎早料到她会推拒,笑容不变,语气却带上了几分不容置疑的意味:“凌娘子过谦了。娘娘金口玉言,夸赞娘子蕙质兰心,这便是娘娘的恩典。国公府的门第再高,还能高过娘娘的旨意不成?娘子莫要推辞,免得……辜负了娘娘一番美意。”
他特意加重了“旨意”和“辜负”二字,其中的威胁意味,不言而喻。
不去,就是驳淑妃娘娘的面子,就是不知好歹!
凌瑶脸色煞白,摇摇欲坠,几乎要晕厥过去,全靠云袖死死扶着。
管事在一旁也是眉头紧锁,冷汗首流,却不敢插嘴。宫里来的公公,拿着淑妃的名义压人,他一个下人能说什么?
“可是……可是妾身近来身子一首不适,郎中嘱咐需静养,实在怕过了病气给各位贵人……”凌瑶做着最后的挣扎,声音带着哭腔。
孙公公瞥了她一眼,笑容淡了些:“咱家看娘子气色尚可,不过是些微恙,出去散散心,或许好得更快。宴席设在荷花池畔的水阁,通风敞亮,最是清爽不过。娘娘和老太君都是一片好意,娘子再三推辞,就真是……不识抬举了。”
话己说到这个份上,再无转圜余地。
凌瑶知道,再推拒下去,只怕这太监立刻就能翻脸,给她按上个“忤逆”的罪名强行带走。
她死死掐住掌心,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垂下头,掩去眼底的冰冷,声音细弱而顺从:“既……既是娘娘和老太君厚爱……妾身……妾身遵命便是……只是若有失仪之处,还望娘娘和老太君海涵……”
孙公公这才重新露出笑容:“娘子放心,不过是家常小宴,随意些便好。三日后巳时,咱家会派人来接娘子。”
目的达成,孙公公不再多留,起身告辞。
送走这尊瘟神,凌瑶腿一软,几乎瘫倒在地。
“娘子!”云袖哭着扶住她。
管事的脸色也极其难看,匆匆道:“娘子先好生歇着,老奴……老奴这就去给大人递消息!”
对!李玄卿!他必须知道!
凌瑶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,急声道:“快去!快去告诉大人!我不能去!那一定是陷阱!”
管事连连点头,快步离去。
然而,一个时辰后,管事回来时,脸色却更加沉重难看。
“如何?大人怎么说?”凌瑶急切地问。
管事艰难地开口:“大人……大人说……知道了。”
“知道了?”凌瑶愣住,“然后呢?他有没有说怎么办?要不要称病?或者……”
管事摇摇头,低声道:“大人只说……让娘子……如期赴宴。”
如期赴宴?!
凌瑶如遭雷击,简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!
李玄卿让她去?他明明知道那是陷阱!他知道国公府和淑妃不怀好意!他竟然让她去?!
为什么?!他要放弃她了吗?要用她做饵?还是……他另有打算?
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背叛的冰冷瞬间席卷了她,让她浑身发抖,血液都快要冻结。
“他……他真这么说?”她的声音破碎不堪。
管事不忍地低下头:“是……大人亲口所言。还说……让娘子……不必担心,寻常应对即可。”
不必担心?寻常应对?
如何去那龙潭虎穴不必担心?如何面对那些豺狼虎豹寻常应对?
凌瑶忽然想放声大笑,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。
原来,她终究只是一枚棋子。一枚可以用完即弃,甚至可以主动送入虎口换取利益的棋子!
所有的试探,所有的纵容,甚至那夜罕见的片刻温和,或许都只是麻痹她的手段!
云袖抱着她,哭得不能自己。
凌瑶猛地推开她,擦干眼泪,眼神一点点变得冰冷而空洞。
她明白了。
求援无用,哭泣无用。
能依靠的,只有自己。
她转身,走向内室,声音平静得可怕:“云袖,替我准备赴宴的衣裙和首饰。要最不出错,最不惹眼的那种。”
“娘子?!”云袖惊愕地看着她。
“去吧。”凌瑶没有回头,“既然躲不过,那就去。”
她倒要看看,这鸿门宴,究竟是何等模样!
也要让那些人看看,她这条咸鱼,被逼急了,也是能硌掉人牙的!
夜深人静。
凌瑶再次取出了床板下的手弩和毒针。
她仔细地检查着弩机,将毒针一根根擦拭得锃亮,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。
然后,她找出一件用料厚实、颜色深沉的旧衣,拆开内衬的缝线,将微型手弩巧妙地固定在内衬的暗袋里,弩口朝向袖口,用宽大的袖摆完美遮掩。触发机关则用一根极细的丝线,缠绕在手腕上。
她又将几根毒针,小心地藏在发髻的暗处,以及腰带的夹层里。
每一个步骤都冷静而精准,仿佛在做一件与己无关的工艺品。
做完这一切,她对着模糊的铜镜,练习了几个看似整理衣袖、扶正发簪的动作,确保能在一瞬间触发杀机。
镜中的女子,脸色依旧苍白,眼神却淬了冰,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。
李玄卿,你既将我推出这安乐窝。
那我便让你看看。
你这枚棋子,是如何在那修罗场上,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的。
三日后,国公府。
她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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